黔地多山,连檐角都沾着青岩的倔。早晨起来推开门,总能看见雾岚在四周高山的腰间缠作玉带,梯田的银鳞次第亮起来,惊醒了陶瓷坛里沉睡的米浆。外婆踮脚取下廊檐悬着的红辣椒串,铁锅呛出煳辣香时,远山刚褪去黛色,露出满目的绿色。
晨雾未散,村里的都已经开始了今日的忙碌。我看见邻居家的阿公担着一桶散发着浓烈气息的农家肥前往菜地,将它均匀地铺洒在菜地间,滋养着嫩绿的菜苗。我拿着一把鸡饲料,洒向地面,金黄色的颗粒瞬间落在了地面,原本待在小坝子上的鸡瞬时蜂拥而至,一边欢快地咕咕叫着,一边用尖嘴不停地啄起饲料。外公挑着一把锄头,去了地里,开垦着土黄色的硬土,是为了种上昨天刚买了红薯。外公最是喜欢吃红薯饭了,就是将红薯和米饭一起煮熟,这样的米饭既带着米饭原有的软糯,又带着红薯的香味、甜味。
白露刚过,晒谷场便翻起金色波涛。石碾在木轴吱呀声里转着圈,谷粒脱壳的脆响惊飞了树上的小鸟。新酿的米酒在陶瓮里吐着泡,酒香裹着野菊的清气,漫过晒得滚烫的瓦檐。田间传来悠长的打谷号子,声浪震得稻草人衣袂翻飞,惊起水渠里偷食的野鸭子。午饭过后,我带着草帽,去了不远处的瓜田。踏入瓜田,翠绿的瓜叶层层叠叠,肆意地向远方铺展。这里的西瓜,只有巴掌大小,错落在其间,静静地趴在地上。有的大半身子藏在叶下,只露出青皮下的淡绿纹路;有的毫无保留地沐浴在阳光下,周身散发着油亮的光泽。我轻轻取下一个较大的西瓜,抱着回家了。
夜雨来时,土墙房上的瓦当正叮咚作歌,灶台里的柴火噼啪炸开火星,大铁锅里的饭菜散发出诱人的香味。外公用长烟杆叩着地,对我讲述着青年时当兵的场景——伙房里热气弥漫,作为炊事员的外公站在灶台前熟练地炒着锅里的饭菜。吃完饭,我们坐在门口的长凳上,细雨沿着屋檐滴落在我们面前,微风裹挟着丝丝凉意,吹在脸上。望着远方,恍惚听见远处的高山传来的鼓声,混着今夜的雨声,在耳旁回荡。脑海里却浮现着以往妈妈给我描述的她小时候的生活,天微亮时就起床割猪草喂猪,并将当天摘得的蔬菜拿去镇上的早市卖,放学后偶尔还会沿着邻居家旁的小路,前往竹林里挖竹笋。再看着眼前的绿水青山,心中不禁一阵感触。
屋外夜色漆黑,洗漱过后,我盯着屋里并不明亮的小黄灯,听着眼前电视里放着的《刘三姐》,思绪渐渐远去。我仿佛置身于那片山歌悠扬的山水之间,耳畔回荡着刘三姐与众人对歌时清脆的嗓音。那时的生活,都如这小黄灯的光晕,虽不耀眼,却温暖而令人眷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