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家乡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,村子依山傍水,一条清如玉带的河就从村旁缓缓流过。
河,就叫昌化江。从琼中空示岭倾泻而出,在海岛中部的崇山俊岭里,像一个狂野威猛的武士,一路咆哮高歌猛进。进入西部大地后,地势趋于平缓,又宛如温驯娴雅的女子,迈着款款莲步,穿山绕岭,在东方市和昌江县临海交界处投入大海的怀抱。
几百里的风霜血雨,几百里的云月兼程,几百里的歌谣梦里,几百里的爱恋依稀。在斗转星移的时空轮回里,你俨然像一位慈善宽厚的母亲,养育恩泽着广袤的琼西沃土和众生子民。琼西的子民与你相依为命,休戚与共。我们村里每位村民的往昔岁月及现时的生活作息,都融合在这条母亲河里。我也是自小沐浴在你的呵护中,一路走来,一路撒满我对你的感恩和依恋。
我们村边的河段,河床非常宽阔,从芳草萋萋的岸边到江面,隔着宽约三百米的沙滩,白银的沙滩绵延好几公里。沙滩柔软洁净,土和杂质的含量很少,质量达到了极粗粒度特级优质河沙的标准。在阳光下,干燥的沙呈白黄色,在雨后或河水浸湿的区域呈现出一片金黄色,其品质超过了所有已知的海滩沙质。如海南大东海、亚龙湾、天涯海角及美国的夏威夷等著名海滩的沙同它相比都望尘莫及。村民用河沙建瓦房时都不用过滤清除杂质,直接和着石灰就可以上墙了。江边下游沙滩上有一大片长满青草的鹅卵石,圆圆滑滑,红黄白绿,安祥静卧沉睡在沙滩上,有时在阳光的照射下,还顽皮地眨着眼睛。那里可是我们孩提时最好去处,玩石子、追蝴蝶、采花、捉虫……蕴藏着无穷的乐趣。江边长满一堆堆“野柳”丛,柳丛不高,就刚过人头,枝繁叶密,尖细修长、嫩黄水灵的枝叶在清凌凌的江水中摇曳,宛如浣纱少女般窈窕纤细的身腰,甚是妩媚多姿。江面宽约两百米,水深就到人半腰,清澈见底,江底也是柔软的细沙,没有一丝恼人的淤泥。江面虽然没有长江那样的浩淼,也没有黄河那样的雄浑,但却多一份温柔从容和淡定。碧波微漾,水光滟潋,舒缓的水流,让宁静的小山村更加秀丽,更加妩媚而灵动。江水,清冽爽口。夏天口渴,随时随地用双手掬起一捧往嘴里送,那个爽劲真是没法说,而且绝对事后无忧!村民平时的饮用水,就在江边附近挖一个深约一米的水坑,江水从细沙渗透过来,直接取之用之。江水,那是母亲甘甜的乳汁,生命延续的源泉,自古就滋养着琼西的众生子民。灌溉、供水、发电三大功效是你无穷的生命力的给予。琼西众生子民没有一个不感恋你的恩德。
河,承载着我们成长的岁月,丰润着我们沉沉的爱。河,是我们的摇篮,更是我们的温床;河,是我们的乐园,更是我们的天堂。
记忆里,孩提的我真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天使,就是拜母亲河所赐,生活自由自由,甚至“野”到完全忘乎所以,时刻徜徉在你的怀抱里。那时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的,在家里除了饭菜就没有什么可供肚子消受的啦。可一来河边,那就不一样了,那里蕴藏着丰富的物产和无穷的乐趣。所以,那时的我,一放学后都愿意领着父母摊派的家务,赶着家里的一群黄牛来到河边放牛。虽说放牛,但对于我来说,那是一天当中最美好的时光。我只需把牛赶到河岸上,就不用再管它们啦,领着一群要好的小伙伴们就玩开啦。挖地瓜,拨花生,放风筝,捣鸟蛋,钩鱼虾,捉白鹭……,其乐无穷。河岸的地里,种着各种各类的庄稼,村里人又纯朴,所以对我们这些淘气的小伙伴们这种“偷东摸西”的行为,往往都是一笑而过,而我们却乐此不疲。随处在河岸的地里,徒手挖上一小篮子的地瓜,一溜烟跑到宽阔洁净的沙滩上,在沙滩上生一起堆火,等旺旺的火把沙烤得滚烫的时候,把地瓜一个个往沙堆埋好,烟把儿功夫,就闻到一股烤地瓜香气,那时就是我们大饱口福的时候了。现在回想起来,仿佛又闻到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面而来。那时最好玩的还是钩鱼虾。草长鸢飞的初春,河水清澈见底,是钩鱼虾的最佳时节。我们先在弯弯的鱼钩上,串上蚯蚓,往刚没膝的河边水里一抛,身子趴在沙滩上,静观水下的动静。因为水太清了,鱼竿和鱼标都省了,只用手拽着鱼线就行了。鱼钩入水后,不一会儿,贪吃的圆头纤尾的“黑老头”就蜂拥而来,河虾也跟着陆续赶来。看着鱼虾争先恐后围追鱼钩,甭提心里有多高兴了,但不能出声,一出声鱼虾们受惊吓就溜之大吉了。所以那时有什么需要传呼的,小伙伴们只能打手势。鱼虾围着鱼钩追,但不用等它上钩,只需轻轻用手拽着鱼线向上提,馋嘴的鱼虾不可能要放弃到嘴的美味,衔着鱼钩往上追,等到即将露出水面时,拽紧鱼线用力往岸一甩,衔着鱼钩不放的鱼虾们也顺势被甩在沙滩上,活蹦乱跳的。这时的我们,也跟着活蹦乱跳,雀跃欢呼,随手捉起鱼虾往玻璃罐一丢,鱼钩又下水啦!个把钟头,收获的不仅是满满的一罐鱼虾,更多的是那份满怀的童真。玩累了,耍够了,扑通一声纵入清凉的河里,一身的疲乏都随着水流消失殆尽。特别是夏日的午后,炎炎烈日下,河水就像一个天然的宝瓶盛满了清凉的琼浆,浸润了整个村子里被暑气蒸腾得快要干瘪的村民。村民们三五成群,不分男女老少,全浸泡在清凉的河水里。河里,成了孩子们欢乐的天堂。泼水、嬉水,扎猛子,打水战,俯、仰、浮、潜,个个如鱼得水。个别不会水性的“旱鸭子”,不敢下水,但可以躲“野柳”丛里,扒开柳丛中湿润的沙滩,躺在里面那是别样的享受。浸润在清凉湿润的河水中,我的身体仿佛感受到母亲爱的温柔与呵护。多少年后,那种渗入肌肤的清爽与湿润依然令我心驰神往!
在我的成长记忆深处,秋天里的河是最美的,尤其是黄昏时分。那时,以河为底色的黄昏,就像一幅宁静的水墨画,淡淡的色彩,淡淡的意境。秋日黄昏的江,宛如一条玉带萦绕着家乡的山山岭岭,在那轮含笑的夕照下,霞光随水波在微风中,闪闪泛着光点,水晕一圈一圈在风的轻抚下缓缓荡漾开去。洁净的沙滩也恢复平静,窈窕的野柳丛拉长了它曼妙的身影,在水波中若隐若现。晚风习习,远山近水,红霞碧野,烟树村落,宿鸟归巢,晚归的牛,拖着便便大腹,在落去的夕阳中,迈着缓缓的步履前行,牛背上的牧童,吹着长笛,余音袅袅,更给宁静的黄昏中平添了几分生气和灵动。此时的景致,绝对是画家们写生不可多得的一幅画面。我虽然不是画家,不能把对母亲河那份恬静,那份悠闲,那份自然的美通过手中的笔再现出来,但我可以把它永刻在内心深处,保留心中那份隽永的美。
河,除了黄昏时分那份独具恬静的美,令人赞叹不已外,夜晚时分,它也成了青年男女的好去处。每年秋高气爽的八月中秋,月光皎洁,繁星点点,这时村里青年男女们就自发地来到河边,赏月,聊天,唱歌,跳舞,谈情,说爱,热闹非凡。宽阔的沙滩上,青年男女们,有的围成一圈,闲聊家常;有的三五成群,生起篝火,火光恍若中,伴着旧式的录音机,光着脚趾,扭着身姿,来一曲“迪斯科”,跳得不亦乐乎;有的成双配对,躲在柳丛里倾诉衷肠,表达爱慕。我们小孩子,也在跟着来到沙滩上,打闹嬉戏,有时候还好奇打探谁家谁家的哥哥姐姐好上了,好作为以后取笑小伙伴们的资本。月光下,火光中,水波里,人们似乎忘记生活的艰辛,忘记身体的疲劳,仿佛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群,一直玩到深夜还不肯停息。而此时,我们的母亲河正以她那宽厚与慈爱包容着这一切,包容着我们青春岁月里成长的欢欣和眼泪。
岁月蹉跎,虽然我孩提时徜徉在河里的那种童真与情趣渐渐离我远去,但对母亲河的爱却渐渐厚重了。我时常漫步在芳草萋萋的河边,读书、思考,和你交谈,向你倾诉。当我遇到烦心的事,我都会到河边走走,看看,听听,静静。实在郁闷,对着河岸,大吼一声,胸中就舒坦许多。河水淙淙,仿佛在默默地倾听我的诉说,亦如母亲的爱抚,一波波抚平了我成长记忆中脆弱的伤痛。在和你的交谈、倾诉、注视中,我渐渐读懂了你。读懂你的恩赐与奉献,读懂你的从容与平和,读懂了你的坚定与执著,读懂了你安祥不争与生生不息。虽然你的水现在不再那样清澈,沙滩不再那样洁净,柳丛也稀疏了,鹅卵石也少了,但你还是那样静静地流淌,仿如永远拨动的琴弦,日夜叮咚地弹奏一支古老的心曲。
如今离乡的我,每当所有的一切都沉静在宁静的月色中,我仿佛又听到你哝哝低语,又像回到了孩提的年代。一叶轻舟,载着你浓浓的感恩之情,枕着波声,沉睡在你的梦乡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