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现在住的房子有近五十年的房龄了,堪称“老屋”。这屋虽然身在闹市区,四周楼宇鳞次栉比,它却像一座孤岛。近在咫尺的大街上,车水马龙,如潮汐,涨涨落落。而老屋就像港湾里的礁石,只是露出水面,不会随波逐流。夏夜,纷飞的萤火虫和蟋蟀的低鸣,和那把用了几十年的蒲扇,没能赶走燥热。秋风卷起一堆落叶,在墙角打着圈圈。冬晨,屋檐下的冰凌,久久没有溶开,老人们只好抬起有点僵硬的颈,看上几眼。春天,几阵春雨过后,飞来飞去燕子告诉人们,新的一年开始了。
老屋,岁月扬起的尘埃年复一年的覆盖在它身上,也不再扬起。偶尔从它旁边小巷走过的人们,看到山墙上日益剥落的墙皮和挂在屋檐下宛如蜘蛛网的电线,就像看到老妇人布满的皱纹,扭过脸,一刻也没停下。
老屋,有十几套房子,住着十几个人,七十岁以上老人占了多数。有的已是耄耋之年。
老人,只能远远的看着。几缕白发在晨曦中,就像墙头上那堆枯草,摇曳着,好像在絮絮叨叨,诉说着几十年的峥嵘岁月。老人的腰大多佝偻着,再也直不起来了。她们再也不能和一手抚养大的儿孙们比身高了。就像网上说的:“父母一生会弯两次腰,一次是驼着你陪你玩闹,另一次,是你看着他们慢慢变老。”等待他们的是慢慢老去,平平安安地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程。
她们的服饰永远是“老蓝色”,像褪色的雾霭,像被漂洗过多次的天空。这些衣服承载着她们多少美好的记忆。想当初,这些衣服很时髦,平时不舍得穿,是她们引以为豪的。她们现在穿着,感到踏实,自信,满足。岂能用一个“怀旧”、“俭朴”所能概之。她们才不屑“街上流行红裙子”的诱惑,宁可过着“不知有汉,无论魏晋”的生活,波澜不惊,悠哉悠哉。
过去的岁月,对他们来说,并没有走远。清晨,走过底楼拐角的那个房间窗户前,准能看到王阿婆端坐在红木梳妆台前,细心地梳理着已经不多的几根银发,看着镜中一天一个样的自己,嘴里还不时哼着连自己都叫不出名的小曲。傍晚,二楼的李大爷狭意地躺在躺椅上,一边端着古董般的茶壶,一边是个老掉牙的声音机,里面播放的是不知哪位演员讲的不知哪段评书,直到氤氲的茶香逐渐散去,晚餐扑鼻的饭菜香弥漫开来,这才慢悠悠地站起来,回屋去。
他们愿意把自己绑在往日的老牛车上,吱吱轧,不紧不慢地驶向生命的终点。他们对周围发生的事,表现出一种不卑不亢的神态,大路朝天,各走一边。他们不羡慕别人,也不嫉妒别人 ,也不怕别人笑话。也不见他们的情绪大起大落,大喊小叫的。每天早上,他们见面道声好,看看各人菜篮子里的菜蔬,议论一下菜价,但从不愤世嫉俗,就像生活本该是这样。下午在桌上玩几圈“老韭菜”之类的纸牌,他们伸出布满青筋的手,在发黄的纸牌上,捻着岁月画册的张张页页,絮叨叨着家长里短。晚饭后,一律是看电视。屏幕上说些什么,不重要,也说不出子丑寅卯来,第二天就全然还回去了。只为了乐呵乐呵,打发时间。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过着,就像南边那条大江,绵绵不绝,一直朝着前方流淌。老屋,已经老了,破了,老人们咬着牙,驼着背,拄着拐杖,迎着风霜雨雪,在城市的一偶,亦步亦趋,一步步向前,向前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