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院东角的桃树又开花了。枝头绯云盈盈,如一行行清新脱俗的诗句在流淌,一汪清水里总浮着两三片花瓣。我立在回廊下望着,恍然间听见玉佩叩击青石板的清响,原是檐角风铃又在晃荡。
那年她初来,正是桃夭时节。十六岁的少女在花影里仰起脸,发间斜簪的银步摇与花光争辉。她说要折枝插瓶,却总也够不着最俏的那一枝,急得跺脚时,满树红雨簌簌而下。我踩着青砖替她摘花,她捧着花枝笑,说这花若酿成酒,必是甜的。
后来廊下便多了两只青瓷坛。雨水浸润的桃花混着新米,在月光里慢慢发酵。她总爱掀开坛口嗅酒香,说像江南梅子黄时的雨。有回偷尝半盏,醉得倚着廊柱数星星,说要把天上星子都摘来酿酒。我笑她痴,她却指着银河说那是西王母的玉液洒了人间。
清明前的雨总来得急。那日她忽然说要往金陵探亲,临行前将玉佩系在桃枝上,说见佩如晤。我站在阶前看她撑伞转过影壁,淡青裙裾扫过青苔,水洼里漾开的涟漪渐渐平了,才惊觉细雨已湿透春衫。
如今酒坛里早酿过七载春秋。坛口的红绸褪成浅绛,启封时仍能嗅到那年桃花的甜香。去年霜降前托人捎去的书信,该是化作秦淮河畔的烟雨了罢?檐下铜铃轻响,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桃瓣,掌心纹路里蜿蜒着胭脂色的溪流。
暮色漫过墙头时,又见西天堆起火烧云。晚风掠过空酒坛,呜呜然似埙声,似乎是诉说着什么。
西窗下,烛火摇曳,铺开泛黄的信笺,再也写不出半点相思,默默地把自己埋葬在冰冷的夜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