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是女儿8周岁的生日,过两天就是谷雨了。
晨光在六点半准时造访,带着微凉的触须。手机屏幕亮起,天气预报降温了,15度的数字旁缀着银亮的雨滴标识。女儿还在梦中,睫毛投下的阴影像两弯小小的月牙——这睫毛的弧度与八年前产房里初见时一模一样。我轻轻起身,厨房里,披萨面团正等着被擀成朝阳的形状,就像昨晚已经预定的彩虹蛋糕还藏在蛋糕房。
厨房飘起芝士香气时,听见丈夫在阳台客厅轻声哼歌。20天前网购的蚕宝宝已褪去蚁蚕的黝黑,通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玉色,此刻正在桑叶沙沙声中埋头苦干。他用软鸡毛笔扫除粪粒的模样,像极了古籍里记载的“蚕月条桑”。
七点整的闹钟未响,卧室门先被推开。女儿顶着蒲公英般的乱发,光脚丫踩在木地板上。“妈妈!”她突然扑向飘窗,“好多燕子!”玻璃映出我们重叠的侧脸,顺着她手指的方向,一群燕子正在乡村的天际线上起舞。它们时而散作银河里的星子,时而聚成一支离弦的箭。这景象让我想起八年前这个时刻,当第一声啼哭撞开四月清晨,北京雾霾的天空突然漏下一缕阳光。
“领头雁的翅膀更亮些。”女儿鼻尖抵着玻璃呵出白雾。我们数着飞舞的队伍,直到某只燕子突然俯冲,剪开淡粉色的朝霞。此刻北京平谷的桃林应当正浸在晨露里,22万亩云霞等着被南风揉碎成胭脂雨——就像产房窗外那株突然绽放的海棠。
洗漱台前,女儿踮着脚够牙刷。镜子里,我们三人的影像被水汽晕染成模糊的色块。丈夫举着柔嫩的桑叶走进来,叶片上的脉络清晰如掌纹。蚕宝宝们昂首的模样,让我想起课堂上举手发言的小学生。我们为“今日是否吐丝”打起赌来,赌注是周日摆摊售卖山西非遗——琉璃咯嘣的优先定价权。
雨终于落下来了。披萨上的蘑菇顶着金黄的芝士,溏心蛋在瓷碗里微微颤动。女儿突然放下叉子:“蚕宝宝会不会也饿得咕咕叫?”我们笑作一团时,窗外的雨丝已将世界染成水彩画。燕群早已不见踪影,只在空调外机上留下几片黑羽,像散落的标点符号,标记着这个特别的四月十八日。
红领巾系到第三次才满意。地库电梯里,女儿突然宣布:“我要把燕子写进日记里!”挡风玻璃上绽开的雨花应和着她的宣言。离学校只需经过两个十字路口,两个红灯的间隙,后座传来女儿的清唱:“小燕子,穿花衣,年年春天来这里……”。
校门在雨中化作朦胧剪影,那个奔跑的小小身影突然转身,举起手臂做了个展翅的动作——和婴儿时期张开双臂要抱抱的姿势奇妙地重合。我摸了摸包里准备好的班级生日贴纸,突然发现雨停了。
我和丈夫相对而笑,车驶过马坊樱花大道时,那些花瓣在空中飘摇的姿态,像极了清晨看见的燕群,只是更轻盈,更易逝。我不由放慢车速。后视镜里,马坊小龙河的整条街道都笼罩在樱花雨中,连灰色的柏油马路也被染成了淡粉色。这转瞬即逝的美,恰似八年前那个改变一切的谷雨清晨,当3.2公斤的奇迹降临,从此每个四月都带着奶香。
这谷雨的馈赠,原是天地写给人间的情书。蚕在吃桑叶,燕在剪春风,而我们在雨中,收集着时光的碎片——八年的光阴足够把啼哭变成歌谣,把掌心的小脚丫变成会奔跑的翅膀。此刻教室里的她,大概正对着窗外微笑吧,那里有束穿越云层的阳光,恰如产房里初见的模样。
拥抱一场春雨,邂逅一季诗意。
《谷雨》
谷雨时节燕低徊,
桃樱争艳伴风垂。
晚春丝雨轻轻落,
蚕宝贪食桑叶肥。
2025.4.18 北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