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坝子老街

  • 作者:王炳学
  • 来源: 电脑原创
  • 发表于2025-04-20 12:04:3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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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  坝子是地名,亦是我的故乡,隶属于贵州省大方县。光看名字,满以为是一望无边的平原,殊不知是峰峦叠嶂,群山连绵,找个足球场地都十分困难的山区。

      说是街,其实是一条宽不过六七米、毫无等级可言的碎石路面,晴天一身灰,雨天两脚泥,三五天也难见到一辆汽车的公路两旁稀稀疏疏有些房子的生产队。

      但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山村老街,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由于是公社的所在地,又因为有一间可以买卖物品的供销社,再加上有一所一到六年级的小学校,竟然成了比现在的县城还要受百姓欢迎的地方。因为那时走出公社地界,必须到公社开“请给予方便”的外出证明才行,卖几个鸡蛋买点缝补衣服的棉线,只得前往供销社进行交换才能,小孩到了读书年龄要上学,唯有去学校报名才成。所以,尽管老街小(街头到街尾不过百十米)、散(房屋不集中)、乱(到处可见倒垃圾的灰包和乱放的柴跺),却是名副其实的全公社7个生产大队、53个生产小队政治、经济、文化中心,并理所当然成为人们有事无事,隔三岔五就要去走一走,都想去转一转的上佳场所。

      那时街上的房屋高高矮矮,参差不齐,土墙房多,砖墙房少,盖茅草的多,盖瓦片的少,低矮的多,高大的少。街坊隔街相望,邻居转身就进他屋。上排房子的住户从南往北依次是,朱、田、唐、张、赵、向、肖、余、阳,供销社、学校、饲养好几头大水牛的宋家。下排是公社粮食仓库、土墙碉楼(大队办公地)、文先生私人小儿推拿室、张、田、学校操场、李木匠家、会吹唢呐的王哥家。

      公社办公楼在学校背后50余米半坡上,是没收地主家“一正两厢”板壁瓦房,虽说是两层,给人感觉还是显得低矮。木质门窗已开裂露缝,雕花的檐板大多残缺模糊,剥落的墙灰散发着岁月的沧桑。但从青石垒砌的高高围墙,石板铺就的宽宽场坝和门头上伸出来的油漆廊柱,似乎在向时空张扬自己历史的同时,也企求过往人们能即刻想象到它曾经的辉煌。

      公社机构少,工作人员不多,算上信用社和炊事员就8个人。书记姓王。副书记姓唐,但少有人喊他“副书记”,大多是叫他“唐社长”。秘书姓杨,另一个姓杨的不知道是什么职务和具体负责哪项工作。还有一个姓宋的也不知道职务,个子高高的,眼睛好像有点残疾,听说资格很老,解放前就当兵了。也不知眼疾是当兵时受的伤,还是退伍后患的病。但可以肯定不是发生在当兵前,否则就当不了兵。

      信用社有两人,一个姓莱,另一个姓什么想不起来。炊事员是一位穿着干净整洁,收拾得规整,很有品位的40多岁孃孃,也是公社里唯一的女同志。她一天只做两顿饭,即中餐和晚餐。工作人员吃饭时须交一张包含了钱和粮票的“餐票”,她接过餐票揣进围裙口袋后,顺手拿起一个大土碗,从甑子里舀上大半碗(约四五两)玉米面和大米混合蒸煮的“二米”(纯大米的很少)饭,再从铁锅里舀上两铁瓢菜籽油炒的时蔬盖在饭上就算完事。接过饭碗的人们,是站在走廊里、还是蹲靠在房门边、或者是坐在煤火旁板凳上吃,全由自己决定。因为食堂没有专门吃饭的房间和桌椅板凳,也从不对百姓外卖。吃完饭要喝汤自己去沙锅里舀,所做的汤大多是素的酸菜豆米汤。现在看来,当时公社的伙食也并不怎么好,依然粗粮占多数和缺肉少油。既使是与现在的农家饭菜相比,也是真正的“淡饭”。可在那个年代,那样的山村,这样的生活,对老百姓来说已经是逢年过节了。倘若能吃上一餐(实际上是一碗)饭,那更是值得炫耀许久的一件事,因为除了饭菜里有大米和炒菜外,更主要的它是有钱和粮票也买不来的“官饭”。

      公社的办公桌椅和工作人员睡觉的床铺,大多数是原来地主家的。材质很好,做工考究,漆得相当有水平,往前一站,明晃晃的照得见人影。书记住的房间是北面厢房靠正房的第一间,紧挨着的是信用社,再往里是会议室。会议室很大,里面有一部用一节又粗又大又长的干电池的黑色手摇电话机,电话机放在一张既不是写字台,也不是吃饭用的四方桌的长方形桌面上,电话线从房子后面窗户处拉进屋内。

      那时的老街,一面环水三面傍山,泥巴夯筑的房子依山而建,东一幢西一间,毫无美感。蜿蜒的小河由北向南缓缓流淌,靠街的岸边有一口供人们饮用的水井。水井不大,却长年不干涸,水质清澈甘冽,是真正的“农夫”山泉。从井边往街上的石梯步道,虽弯弯曲曲,斑斑驳驳,却连结家家户户,守望岁岁年年。街面上,除了供销社有一排本质柜台,再也没有什么店铺,那时不兴赶场,一年四季供销社是唯一能买卖的地方。清晨的街上很少有人走动,尤其那三三两两,你追我赶、连蹦带跳的小学生们放假后,更显得冷清。只在炊烟顺着房顶的瓦缝袅袅升起,东边的太阳还没来得及露头,生产队长一声长哨,催促还有几分朦胧睡意的人们下地干活时,上山放牛砍柴的,下河挑水洗衣的,进园扯菜摘豆的,出门走亲串戚的男男女女,老老少少,这才纷纷走出家门,奔忙在街面上。如果是听到拉货汽车“边边”的喇叭声,或是看见县委通信员背着文件包,骑着比本地马高大许多的“大洋马”,风驰电掣奔跑的身影,他们会立即驻足让道,并一直注目观看,直到它们消失在街道尽头,才收回目光挪动脚步。

      和很多乡村一样,随着城镇化改造浪潮,坝子街在不知不觉间长大,印象中最早的一次是上世纪八十年代,学校易地,操场修成了电影院。随后是大方到四川纳溪公路修建,线路取直绕开老街抬高至公社处,老街南北一条街的格局当即被打破。通车没几年,又在“白改黑”的提升改造中,由水泥路面改为泥清路面。紧接着在“发掘乡村潜力,改善乡村环境,提高村民生活质量,帮助建设美丽乡村”的推动下,往东去达溪镇的泥清公路建成,往西至渣聋村的水泥公路开通。至此,不仅南北有两条街,而且东西也有汽车道。老街随之变宽变好,加上镇里及时安装了两排明亮的太阳能路灯,一到晚上,整个街面如同白昼。道路两边的木板房、茅草屋统统推倒,被清一色的砖混结构、清一色的铝合金门窗的商贸建筑所取代。离街稍远的村民,采取要么土地置换、要么经济补偿、要么劳力补助等方式,与街坊邻居达成协议后,纷纷往公路边搬迁。而那些今天来一个,明天来一户,后天来一家的外地人员。有的租住别人新修的房子,有的盘下搬走户的老宅,有的则干脆买地基自己修建。而国营单位,或许是看中了大(方)纳(溪)公路贯穿坝子境内,公路沿线人口密集,水源充沛的优势,也或许是出于眼目下自身发展的需要,更或许是有从长计议的考量,也相继加入了新建、设点行列。现在,除了原来的小学、粮食仓库外,增加了医院、中学、幼儿园、电信营销室、石化加油站,银行服务点,且都是在公路旁修建办公用房或营业场所。它们的涌入和进驻,不但提升了仅仅是个行政村所在地(原来的公社被后来的乡所代替,再后来乡又在“撤区并乡建镇”中消失,其管理职能随之移至办公楼在四公里外的达溪镇)——坝子的知名度,而且还大大促进人流、物流、信息流、资金流的增长,进而成就了老街由原来的百十来米快速延伸为五百多米的发展变化。

      街中的“好又来”超市,是在原来的小学校址上修建的,铺面常年敞开,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商品。有吃的,有穿的;有用的,有玩的;有本土的,有外地的;有美容的,有保健的;有碳酸的,也有酒精的。平日里店主不紧不慢地经营着,遇上熟客进店就家长里短聊上一会。若是亲朋好友来了,则马上停住手中的活计喊“屋里坐”,如果到了吃饭时间亲朋要走,还会连拉带拽挽留“吃了饭再走”。瞬间,浓浓的人情味在街巷中弥漫,和睦的人际关系让看见的人羡慕不已。从碉楼到学校仍是老街的核心区,也是最热闹的地方,除了人头攒动的百货超市外,烟火腾腾的小饭馆,海味十足的炒花甲、烤生蚝“晓波烧烤烙锅”,装饰一新的理发店,时髦新潮的描眉美甲中心,省钱省时的“圆通速递”收取点和一家挨一家的服装商铺,依旧是大姑娘,小媳妇们必去的打卡地。如果是赶场天,单单卖菜的摊位就摆了一长溜,黄瓜、茄子、白菜、辣椒、香葱,样样齐全。水果摊位上苹果、黄梨、桔子、香蕉、甘蔗,应有尽有。卖农资的,化肥按品种堆放,农药依规格留存,锄头扁担论材质编号。卖床上用品的把五颜六色的床单、被套高高挂在摊后衣架上,铺板上又有序地摆放着大小不一的毛巾和枕芯。卖厨房用品的,锅碗瓢盆筷,刀叉勺铲壶,一应俱全。而背着夹篮的老头、提着布袋的老太太、推着婴儿车的娴淑少妇,骑着摩托车的帅气小伙,则三五成群,一拨又一拨的走进老街。再加上街面上挑担赶场的农民,沿街拉琴的盲艺人,饶舌的小摊主,寡言的卖叶子烟老头,既不买又不卖,抱着双手纯粹闲逛的玩耍人,如同积木一般,把老街填充得满满当当,让人移步都有些困难。这时的老街,不仅仅是物质交换的场所,更是情感交流的地方。在这里,不仅仅可以买到心仪的东西,更能看到乡亲们彼此问候的热情和相互分享生活情趣的真诚。

      离核心区百十来米的地方,有一安徽中年男子开了家“老外”超市,因物品多,交易活,加之为人处事厚道公正,口碑很好。尤其是他热情好客,乐善好施,在方圆一两公里的村寨,谁家有个大屋小事,他都去帮忙,都要去随礼。随礼时当人们问及名字,他总是一脸笑容地说“就写老外吧”,久而久之,“老外”就成了他的名字。现在,他的超市生意越做越大,人气越来越旺,影响面越来越宽,一提“老外”,人人都伸大拇指。在老街上也还有一些外地人,大多从四川、湖南等地而来,他们肯干能吃苦,随意找个地方就能立住脚,随便弄个地摊就是生意,换拉链,配钥匙,擦皮鞋,倒铝盆、剪头发、修雨伞、爆玉米花、卖耗儿药……靠小手艺养家糊口,用勤劳打拼幸福人生,听说有的真还赚了大钱。

      自从老街有了这些超市和外来人员后,老家过年的准备工作也逐渐融入了时尚手法。糯米粉不用自己磨,豆腐不用自己做,衣服不用自己缝,鞋子不用自己绱,粑粑不用自己蒸,春联不用自己写,只要进入超市,物品应有尽有,琳琅满目,任你挑,任你选,选出自己的最爱。甚至杀年猪也不必自己动手,一个电话相约,就会有人上门,来者训练有素,干活利落,三两个小时活猪变死猪,砍好的肉块,打理规整的猪内脏就摆进了堂屋。难怪乡亲们总是称赞“既搞活了经济,又繁荣了市场;既方便了群众,又减轻了人情”。

      如今的坝子老街,变化之大,可谓是翻天覆地,不说我的孩子们,就连我自己站在街上,使劲看用力瞧,都不能准确说出以前那些人家户原来位置,更不要说现在的住户姓啥名谁。随着时光的流逝,老街上很多东西也不知不觉在消失,如儿时常去的公社、放学回家必须从其门口经过的公路养护道班、称盐买醋的供销社,还有以前用来点灯看书做作业的煤油。它们和以往的许多事物一样,慢慢地淹没在新街的崛起里,一念及它们,就像走进一部回味无穷的老电影,一本载满故事的旧书,总会勾起我对以往艰辛成长的记忆。

      离开故乡五十多年了,孩子们像庄稼一样一茬一茬成长起来,他们再也不用像早年的我那样为衣食所困,更不会像我和毛幺那样,要小心翼翼地提着鞋子光脚走过一段泥泞后,在公路边水塘里洗脚穿上,再走几里山路看一场《南征北战》的电影。但我不羡慕他们,因为那曾是我们那代人的日子,是我们的生活,是我们的童年。但近些年回老家发现,故乡的模样渐渐变得模糊,许多长辈都相继离世了,以前经常看到的老人都看不到了。和我年龄相当的邻居都已经老了,村里的一些年轻人不知道我是谁,甚至一些老人也要对着我瞅了又瞅,看了又看,想了半天,才恍然大悟似的磕磕绊绊说出我的名字。走在路上碰到一些小孩也不知是谁家的,他们以为我是某家的亲戚,总把我当成串亲的外村人,常常瞪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问我“你去哪家?”“你找哪个?”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,我也是在这里长大的,也曾在这片土地上放过牛,割过草,摸过鱼,洗过澡。于是乎,“恍觉如今只形影,故乡无人诉情怀”的孤独和“居他乡,几十载,重归故里似客来”的惶恐顿时袭上心头,脑海里猛然一沉——日思月想的故乡,已经与我渐行渐远了。

      2025年2月10日

    【审核人:凌木千雪】

        标题:坝子老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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