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把牛犊卖掉后,赚得两百多块钱,在当时,两百块钱是个很大的数目。
二婶撺掇二叔来借钱,理由是她刚生完孩子,要吃些营养。父亲虽然顿了顿,但还是数出二十张十元大票给了二叔。
二婶逢人就说,他大哥是好人,天底下最好的好人,二叔也跟着附和,犹如上演一出令人感动的双簧。
母亲突然感到肚子剧烈疼痛,医生建议要送去大医院开刀,说是宫外孕。
父亲慌了,跑去二叔那问钱,二婶的面色渐渐阴下来,嘀咕一通后,她还给父亲五十元。
父亲无奈,只得从交情好的明火(我们唤他明叔)那借来二百元。
母亲的手术很成功,半个多月后回到家里来调养,进家门时,父亲的口袋里干瘪瘪的,钱已经用光了。
因为缺失营养,母亲的面色一直很苍白,父亲于是又到二婶那问钱,在弄堂口迎面碰上刚赶集回来的二叔,二叔的手中拎着一扎猪肉,大体有三四斤重吧。
“红秀(母亲的名字)身体虚弱,你还点钱,我去买——”父亲的嗓门压得很低。
“没有——”二叔喊叫一声后,径直走进了家门。
父亲跟着走了进去,见满面红光的二婶正斜靠在床沿边嗑瓜子,父亲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,他猛然冲进灶间,把搁在菜板上的猪肉对半斩开,然后拎起一块回家。
母亲睁大眼睛盯住父亲看时,二叔也火气冲冲地跟了过来,他要将父亲手中的猪肉给抢夺回去。
父亲真的发火了,他把二叔推至老远,然后大声呵斥:还钱来——你们太过分,太过分——
二叔走后,二婶又来了,她咒骂我的父亲是强盗,竟然抢夺他们的东西(猪肉),她甚至于开始诅咒我的母亲,说我的母亲太晦气,竟然会得那种古怪的毛病。
此后,村上便出现了一些传闻,大体意思是,二叔欠我们的一百五十块钱,全被猪肉抵消掉了。
其时我们尚小,但也能明白,父亲强行拎来的那块猪肉,竟然值一百五十块钱。我们更犯懵,莫非那块猪肉是金子做的!
父亲从未搭理外面的风言风语,他对母亲说,崽儿们开学要交学费,你去问(钱)。
母亲很有办法,天刚刚透亮她就去二叔家,坐在饭桌前不吱声。二叔他们要吃早饭了,母亲也不客气,拿出瓷碗装来就吃,吃中饭时母亲延续着早上的操作,吃晚饭时也一样。一连多天,母亲就这样在二叔那“蹭吃蹭喝”,每每看到母亲狼吞虎咽的模样,二叔二婶终于没了招数,二婶最后婉声地说,嫂子你回去吧,我让他送钱来——
在我的朦胧记忆中,我们兄妹后来交到学校的费用,应是从二叔还回来的那一百五十元钱中攒挪出来的,父亲告诉我们,那笔钱,大头他拿去还给了明叔,还欠缺的,等下半年卖掉稻谷后再还。
“那块猪肉,二叔没有抵扣一点——”我询问父亲。
父亲当时正坐在木凳上抽旱烟,迟疑了好一会儿后,他告诉我,还是小飞(二叔的大儿子,比我小一岁)通理,说大妈(我母亲)动了手术,送点肉本应该——
后来知道,那一百五十块钱能问回来,多半是小飞的“功劳”,他和二叔二婶赌了好几天的气,具体是什么情况,我们就不得而知了。
借给二叔的钱,我们总算是问回来了,但小飞却被他的父母责骂,责骂他是吃里扒外,责骂他不懂事——
2024.12.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