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边的晚霞烧得正旺,像是灶膛里刚扒出的火炭。村口那棵歪脖槐树的影子斜斜铺在碾盘上,老碗会的时辰到了。
粗瓷大碗在暮色里挨挨挤挤。张叔的碗沿有两道豁口,豁得圆润,倒像是特意雕的花纹。他蹲在地上哧溜吸面条,油泼辣子的红油顺着花白胡子往下淌。"老张头,喝口苞谷糁顺顺!"李婶的粗陶罐在石板上咕咚一放,稠稠的甜香就漫出来。这样的粗瓷大碗,盛过春耕时沾着草汁的井水,装过麦收时烫手的搅团,在寒冬腊月里焐过冻僵的手。
孩子们总爱数碗底的花纹。王二伯的青花碗底画着胖头鱼,说是光绪年间的老物件。碗沿被岁月磨得透亮,釉色里嵌着经年的茶垢,倒像老榆树的年轮。他舀起酸汤时,碗底的鱼就活过来,在金黄的面汤里摇头摆尾。
蝉声渐渐歇了,暮色漫过场院。男人们把空碗往腿边一撂,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。女人们收拾碗筷,粗陶碰着粗陶,叮叮当当响成一片。谁家的新媳妇手生,碎了个豁嘴的瓦盆,溅起的苞谷糁在黄土里滚成金豆子。老辈人说,碎瓦片要埋在枣树下,来年结的果子才甜。
星光爬上碗沿时,场院里的故事也开了坛。瘸腿的货郎见过城里的霓虹灯,说那光比萤火虫亮堂。可三爷吧嗒着烟斗笑:"再亮的灯,照不见麦穗灌浆的响动。"他的粗瓷碗里还剩半碗面汤,映着银河晃啊晃的,倒像是把整个夏天的月光都盛在里面了。
如今场院边新砌的水泥台子泛着冷光,不锈钢碗碰不出乡音。可每当我舀起一勺热汤,总觉得粗瓷的温润还贴在掌心,那些缺口与裂纹里,藏着整个村庄的黄昏。
2025年3月22日酉时于西安浐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