品味春天有不同的视角。在不同人眼里,春天的味道也是不一样的。
鲍尔吉・原野眼里的春天,就像童话世界,每一处发现都那么新奇,令人惊喜:“春天最初是闻到的。去街上走走,嗅一嗅,春天的气味已经来了。它比远来的大雁和融化的雪水更早。它甚至早于春节大红春联的红纸气味……在河边,春天的气味更浓……春天的气味是青草味,草还没有绿,青草味却从土地里冒出来……青草味是植物的乳香,是所有味道里最耐闻的一种。”
余秀华的春天则是:“风把春天吹歪了,春天把田野吹绿了,田野把油菜花吹黄了,油菜花把蜜蜂引来,蜜蜂把村庄驮走了。”她笔下春天的味道,是美丑混杂的成人世界的味道。
我的春天味道又是不同。
春天里的我,像伤口上刚长出的新肉,敏感得紧,伤春,悲春,迎春,探春,惜春,悦春,像个怀春的姑娘一样多愁善感,更像窗外叫春的猫,浮躁得很。我总想着往外跑,还美其名曰踏春、踏青、游春。今年出门算少的了,可也乱跑了周边不少地方:滴水岩、舒家湾、云顶山、炮台山、龚家山、五凤古镇、杏花村、中江石林、四川盆底苍山镇等等等等,天天想开花,天天想出门,甚至还想追随春天的脚步,和朋友一起,追到更遥远的林芝去,去走一段桃花运。后来,惰性的妻子告诉我:“哪里用得着往外跑,家里花园就读得出春天的味道了:樱花开,兰草香,海棠红,七姊妹绿……你所有的外出,都是重游,都与去年、前年差不多。不如向帘儿底下,听人笑语。”于是想起了我去世的岳父、岳母。其实,他们很喜欢外出旅游,特别是喜欢摄影的岳父。可经济条件、物质条件、时间条件均不允许,最多的就是周边游,于是,狗地芽拌粉条、蒲公英炖鸡、艾花儿馍馍就是他们留给我的,最值得回味的春之味。曾经我向他们表达过歉意,他们调侃说,看中央电视台的《坐游神州》也一样,权当去旅游了。
但是,现在的我,确实在家里就是待不住,特别是春天,我就是想出门,哪怕一个人。
今天早晨,妻子从菜市场买了一把椿芽回家。刚进门,还隔着老远,我就闻到了那特殊的、熟悉的香。一问,果然。突然明白,这也是我久违了的春之味!我的第一个想法不是吃它,而是想到了许多过去掰过椿芽的地方,想到了一系列的人:罗公庙、花园沟、小云顶、云绣……父母,孩子,朋友们。于是,心动不如行动。
中午,妻子炒了一盘椿芽炒蛋,比椿芽烘蛋更浓香。吃着吃着,就吃到了仰天窝椿芽的味道。那是朋友特别栽的一片浓香型椿树,去年时,和魏二哥、祥林等去摘过樱桃,掰过这种椿芽。只是,今年就是那么特别,魏二哥去了上海,祥林还要上班,竟无人同行。犹豫之后,还是决定一个人也要去。品春天的味道,最适合一个人。
到了才发现,仰天窝的春天是香的,而且是椿芽的香。转过最后一个大湾后,我就闻到了这种味道。原来,椿树发芽的时候就有香味了,老远就闻得到。离那片椿树越近,香味越浓,特别是在仰天窝的窝窝里。我想,椿芽不仅是春天里最香的植物,而且在我眼里,椿芽也应该是春天里最美的植物了。阳光下,那嫩嫩的、欲滴未滴的鹅黄,那闪着柔软的肉色光芒的春芽,仿佛婴儿吹弹可破的脸蛋,长在光光的树干顶上。我就站在这样的椿树旁,就像站成了一组平行线。此刻,我也想发芽了。
先给椿树拍照,然后和椿树一起自拍,然后把照片迅速发给妻子,并留言:此刻,我就是一棵椿,满身都香(想),要是你在,该多好。然后是傻傻地站着,傻傻地看,傻傻地绕树转圈圈。然后,嘿嘿,然后是把椿芽一一掰下来。就在这一刹那,一股股浓烈的奇香扑鼻而来,我就像一杯烈酒下肚一样陶醉了。忍不住想给“远方的姑娘写封信”时,打电话给这里的主人甩哥,并把图片也发给了他。他说:“不可能有那么香吧,可能是中午你吃了椿芽,香味还留在鼻子里。你最幸运,今年,这是山里的第一波椿芽,我都还没有吃到呢。”我依稀仿佛听出了一点不舍的味道来。真想强词夺理:朋友,你掰是掰,我掰也是掰,你吃是吃,我吃也是吃,而且,而且椿芽掰了还要长出来。我又为自己的厚脸皮好笑:俗话说赠人玫瑰手留余香,未必然掰了人家的椿芽,自己还手留余香了?于是,把手放到鼻子边一闻:真是呢。嘿嘿,甩哥莫怪我,要怪就怪春天,要怪就怪你的椿芽太香。
此时的仰天窝,鸡犬之声此起彼伏,像在闹春一样。“旺旺”的犬吠似有恶意,似乎在怪我打扰了它们的领地;“拱拱翁”着的公鸡们似和我也有关,那是向我宣示它们在向母鸡们表达求爱的申明;“咯多咯多”的母鸡们似在向我说“我们刚下了蛋,我们能干”,这是它们下蛋后向主人表功的声音。在我看来,这些都是春天的声音,这声音和椿芽的香,以及混合了跑山鸡们的臭粪一起都与四时不同。这就是春天啊,万物复苏,万物生。
在我看来,椿之味就是春之味,甭怪我盲人摸象。
春天里,芽有味,花有味,果有味,枯槁之下的复苏也有味。君不见,地上的荠菜、布菜、蒲公英,满眼的报春花等等,都正发出不同的气味,对我都是诱惑。
这满眼的春天,这扑鼻的春味,怎么可能一一体悟,不如学我,寻一把椿芽带回家去。当那特别的椿香进入肚腹,春就与我同住。
写于2025.3.27