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的风温和轻柔，是个清新宜人的好天气。
陈曦蹲在卫生间搓洗母亲的真丝衬衫，指甲缝里渗进浅紫色的洗衣液，水有点凉，搓久了之后指节都有些发红。
洗完衬衫后，她听到客厅里传来母亲李淑花的笑声，混着防盗门开合的声响，像一股股开闸声突然拉开。
李淑花笑声不停直挥手打招呼，“杨姐你可来了，快进来坐，曦曦她爸去买茉莉花茶了，这孩子就爱喝那个。”
被称杨姐的是住陈曦家对面的邻居杨阿姨，不用猜，就知道是来给陈曦介绍相亲对象的，她别的不热衷，倒是对这事一直热心得很。
相亲对象自然也是被父母半哄半骗带来的。
那男人叫曲志华，此刻正敛着眉头站在玄关处，望着蹲在地上擦瓷砖的女人发怔。
陈曦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米色针织衫，后颈处露出半截脊椎骨，像只警惕的小兽，也正抬头呆呆的望着他。
杨阿姨热情地推他胳膊：“曦曦啊，这是志华，我表亲，可有本事了，自己当大老板……志华啊，这就是曦曦，你看这家里收拾得多利索，可爱干净的小姑娘了。”
陈曦慌忙站起来，手背在围裙上蹭了蹭，指尖还滴着水。
四目相对时她先低了头，目光落在对方擦得锃亮的皮鞋上。
曲志华闻到若有若无的肥皂味，混着阳台上晾晒的床单气息，突然想起母亲总说“过日子就得找个爱干净的”，可他心里还是堵着口气——上周刚退了场相亲，父亲就摔了茶杯，说“你以为自己开公司了不起?再拖下去老陈家闺女都要当妈了”。
“你好，请喝茶。”陈曦递来的白瓷杯里，浮着三朵舒展的茉莉花。
曲志华接的时候注意到她虎口处有块红痕，像是被热水烫的。
这姑娘挺害羞，脸微微泛着红，头总是低着，不太好意思看他的眼睛，这副没见过世面的小模样倒是让曲志华有点惊讶。
他以前认识见过的女人可不是这样，那些个花瓶子个个都大胆得很，想要争取什么东西从来都不会心慈犹豫，不像眼前这个女人，总是那么含蓄内敛，让人捉摸不透。
李淑花在旁絮叨：“曦曦手巧，去年给我织了件开衫，比商场卖的还好，是个心灵手巧的好闺女。”
话刚说完，突然想起什么，又转身进了厨房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保温袋，她塞进陈曦手里推了推，使了使眼色说：“把这个给志华。”
陈曦明白母亲的意思，昨晚就交代过她了，但这会儿第一次见曲志华，心里还是有点紧张，她有些放不开的低着头说，“这个……你拿着吧。杨阿姨说你妈妈胃不好，这是我熬的小米山药粥，温着喝不伤胃。”
曲志华的手指在杯沿顿了顿。
父亲总说他挑剔，说现在的姑娘要么盯着他的车房，要么开口就要理财规划，可眼前这个女人递来保温袋时，指尖还带着粥的暖意，袋子上系着整整齐齐的蓝丝带，一看就是用了心的，看着干净整洁，让人觉得舒服。
这个姑娘确实不错，长得也秀气。
自此以后，两人又约着见了两次面，再次见面，是在医院的走廊。
曲志华的母亲住院复查，刚走到病房门口，就看见陈曦正半蹲着给李淑花揉腿。
老人膝盖不好，她掌心贴着膏药，指腹在髌骨周围轻轻打圈，嘴里还念叨着：“妈，您每天热敷完记得把腿垫高，我给您带了个荞麦皮枕头，透气......”
“志华来了?”李淑花眼尖，没等陈曦把话说完，赶紧冲门口的高大身影打招呼，“曦曦特意炖了乌鸡汤，说术后要补气血，你正好带过去给你妈喝。”
曲志华礼貌点头，瞟了旁边的陈曦一眼。
陈曦抬头时，额头的碎发有些乱，曲志华鬼使神差地伸手，又在碰到她发梢前猛地缩回。
她耳尖发红，低头去揭开保温桶，热气扑上来，模糊了两人的表情。
那天傍晚在停车场，曲志华靠着车门看她往公交站台走。
风掀起她的薄外套，露出腰间松垮的皮带——是那种老式的牛皮款，扣眼都磨得发亮。
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，她蹲在地上擦瓷砖的背影，想起她递来的小米粥，想起她给母亲揉腿时专注的神情。
这些细碎的画面像温水里的茶叶，慢慢舒展开来，在他心里泡出淡淡的回甘。
又一次见面是在菜市场。
曲志华本想给母亲买鲈鱼，远远看见陈曦蹲在摊位前，指尖捏着豆角仔细挑拣，阳光从顶棚的缝隙漏下来，在她发间洒了片碎金。
卖菜的大妈笑着调侃：“小陈又给你妈买山药呢?你这闺女真贴心。”
她抬头时看见他，慌忙站起来，手里的塑料袋滴着水：“那个......杨阿姨说你爱吃糖醋排骨，我想着买点肋排......”
他接过她手里的菜篮子，触到她掌心的薄茧。
摊位上的电子秤滴滴作响，她突然想起什么，从帆布包里翻出个小本子：“上周你说胃不舒服，我问了社区医生，说南瓜小米粥养胃，还有这个穴位图......”
纸张边缘有些毛边，像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，上面用红笔圈着足三里的位置，旁边标着“顺时针按揉36圈”。
曲志华突然觉得喉咙发紧。
父亲总说他遇不到真心人，可眼前这个女人，会记得他随口提过的胃不舒服，会在菜市场为他挑最新鲜的肋排，会把养胃的食谱工工整整写在纸上。
她的上衣口袋里露出半截公交卡，边缘磨得泛白，像她整个人一样，朴素得让人心疼。
渐渐的，曲志华开始往陈曦家跑。
说是看望杨阿姨，可每次都拎着各种食材，去了陈曦家看着她在厨房忙前忙后。
有次他伸手帮她递酱油，指尖碰到她手腕内侧的烫伤疤，她慌忙缩回手：“离婚那年煮面条烫的，笨手笨脚的......”
声音突然低下去，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。
他这才想起，杨阿姨说她刚离婚三个月，前夫是中学同学，结婚五年没要孩子，最后嫌她太没情趣。
曲志华望着她低头切菜的侧脸，突然很想抱抱她，像抱住一个被雨淋湿的小宠物，惹人怜爱又心疼。
可她总是躲，躲他温暖的怀抱，躲他温柔的话语，还会躲他灼热的目光。
“别躲我。”那天在楼下的桂花树下，曲志华突然拦住她的去路，“曦曦，我们很合适，和我在一起吧。”
月光从枝叶间漏下来，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。
她攥紧帆布包带，指节泛白：“我离过婚，你条件那么好......”
离过婚依然是心底的一要刺，陈曦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，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又内疚。
“我条件好不好，和你离过婚有什么关系?”曲志华有些失笑的打断她，声音里带着一些无可奈何的的宠溺，“你给我妈揉腿的时候，给我写养胃食谱的时候，怎么不想想自己有多好，哪个男人看了不会喜欢，嗯?”
他往前一步，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，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，“陈曦，你总说自己不好，可你知道吗?你蹲在地上擦瓷砖的样子，比那些穿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女人，可爱一百倍。”
她抬头望着他，眼里有水光在晃。
他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：“真正的喜欢，是看见她蹲在地上系鞋带时，你会觉得这就是过日子的样子。”
此刻她睫毛上沾着片桂花，像落在心尖上的月光，他再也忍不住，低头吻住她颤抖的唇。
一开始她僵着身子，双手揪着他的衣角。
他尝到她唇上的咸味，不知道是泪还是刚才吃的桂花糖。
渐渐的，她手指松开，慢慢环住他的腰，像只终于找到窝的小兽，轻轻蹭了蹭。
夜风掀起她的发丝，扫过他的脸颊，带着春天的暖。
“志华......”她在他怀里轻声唤，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柔软。
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，像敲着一面得胜的鼓。
原来真正的喜欢，不是商场里的玫瑰礼盒，不是西餐厅的烛光晚餐，而是她递来的那杯热茶，是她写在纸上的养胃食谱，是她在菜市场为他挑肋排时的认真模样。
后来的事顺理成章。
李淑花笑得合不拢嘴，杨阿姨逢人就说“我这媒保准成”，曲志华的父母看着儿子每天哼着歌往厨房钻，终于放下心来。
陈曦还是会蹲在地上擦瓷砖，总说这样才干净。
只不过现在身边多了个打下手的人，他会故意把水泼在地上，看她笑着瞪他，然后递上擦手的毛巾。
某个周末的傍晚，两人在阳台晾晒床单。
陈曦突然指着天上的月亮：“你看，像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月亮?”
曲志华望着她被夕阳染红的侧脸，想起那个蹲在卫生间搓洗真丝衬衫的女人，想起她递来的装着小米粥的保温袋，想起她手背上的烫伤疤。
原来所有的相遇，都是命运藏在细节里的温柔，就像她泡的茉莉花茶，初尝清淡，细品却满是回甘。
他伸手搂住她的腰，指尖触到她腰间：“明天带你去买条新裙子吧，我想看你穿粉粉嫩嫩的颜色，你这太素了。”
她抬头望着他，眼里有细碎的光：“我喜欢简单一点的，不过你喜欢的，我都喜欢。”
话没说完，就被他的吻堵住。
这次她没有躲，反而主动踮起脚，回应着这个带着茶香的吻。
月光依旧温柔，像撒了把碎银在阳台上。
远处传来广场舞的音乐声，混着谁家飘来的饭菜香。
陈曦靠在曲志华怀里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，突然觉得，原来幸福不是大富大贵，而是有个人愿意蹲下来，和她一起擦地上的水痕，愿意接过她手里的菜篮子，愿意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，把她的小细节都放在心上。
风轻轻吹过，阳台上的茉莉花发出细碎的响。
曲志华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，突然明白，最好的爱情，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，而是藏在生活褶皱里的体贴与温柔。
就像她泡的那杯热茶，初遇时平淡，却在岁月的冲泡中，渐渐溢出最动人的香甜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