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郎家岩洞的“蜜缘”(散文)

  • 作者:劳神
  • 来源: 原创
  • 发表于2024-10-09 21:41:4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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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  春暖花开的一个周末,我们交通局机关全员出动,到扶贫村龙头溪,分头入户走访。

      龙头溪深藏鄂渝边界崇山峻岭,隶属湖北利川市建南镇。

      我们顺着溪边简易公路逆流而上。透明的溪水穿过石桥木桥,叮叮咚咚在乱石间流淌;两岸巉岩下,竹林、树林郁郁葱葱,偶尔露出一座古民居吊脚楼;蜜蜂在路边花丛里忙着采花采蜜,鸟儿在溪边跳跃歌唱……

      仰望悬崖峭壁顶端,横卧一座敞口岩洞,活像狮子大张口。狮子上唇向外伸出,一条瀑布从狮子鼻端飞流直下,像一条雪白的飘带挂在岩上。听说每遇山洪暴发,数十米高的瀑布跌宕轰鸣,岩洞就像花果山上的水帘洞。

      陪同我走访的村干部小段说,岩洞里有个纯天然野蜂养殖场。像这种养蜂场在龙头溪还有好几处。

      小段考虑我上了年纪,心脏又做过手术,问我敢不敢上去看看?岩洞里养野蜂,我可从没见过。当然不想错过眼前的机会。

      我们踩着摇晃的乱石,手脚并用往上攀爬。乱石长着湿漉漉的苔藓,一脚踩上去滑溜溜的。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爬上了洞口。

      春暖夏凉的岩洞里,阳光斜照,空气清新。椭圆形的空间长约20米,高约7米,最宽进深8米,洞内的石堡、石坎上放置22个蜂箱。

      洞口左边,悬崖峭壁望而生畏,几簇映山红迎风怒放,在冷峻的绝壁上摇曳着撩人的春色。

      岩洞右边杂灌林,点缀着粉红的桃花、紫红的葛藤花、雪白的李花、金灿灿的山胡椒花,还有姹紫嫣红的杂草花……给岩洞养蜂提供了丰富的蜜源。

      

      二

      一位须发斑白的枯瘦老人,蹒跚脚步辗转在岩洞各个洞蜂箱之间。

      养蜂人郎宇成,小心翼翼从蜂箱里取出一块块蜂板,轻轻扫开密麻蠕动的蜜蜂,细心整理巢脾(蜂巢)。然后清理落在蜂箱底板上的废脾、蜡屑、巢虫、绵虫等等。

      临近中午,成千上万只蜜蜂绕着几十个蜂箱旋飞,嗡嗡嗡的蜂鸣声,在岩洞里奏响雄浑的乐曲。

      听郎宇成说,每到晴天中午,幼蜂出巢试飞,朝拜蜂王,这就叫“午时朝王”。

      身临险境,我们吓得一动也不敢动,生怕蜜蜂蛰伤闯入领地的不速之客。郎宇成宽慰我们莫担心:“蜜蜂善良,人不伤它,它也不伤人!”

      忙完手头的活路,郎宇成一屁股坐在石坎上,揉了揉腰,又揉了揉腿,望着飞来飞去的蜂群,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。这些可爱的小生灵,跟郎家岩洞已经有了几十年的缘分,它们是郎家脱贫转运的宝贝!

      那是在民国年间一个寒冬腊月天。郎宇成的爷爷拖家带口,从四川逃难来到龙头溪,投身这个岩洞栖身,一住就是三代人。当地人把这岩洞叫住郎家岩洞。

      郎家岩洞自从有了人家,就有了烟火。第二年开春,几只野蜂飞进郎家岩洞寻寻觅觅,郎家人害怕被野蜂蜇伤,舞起扫帚将它们赶走,几只野蜂一会又飞了回来。

      郎宇成的爷爷在四川老家养过蜜蜂,晓得招蜂酿蜜要靠运气。这几只野蜂在岩洞旋了几天,撵都撵不走,说不定跟郎家岩洞有缘分!

      郎宇成的爷爷请教当地养蜂人,在岩洞里招了一桶野蜂,慢慢驯养成了家蜂。郎宇成从小喜欢看爷爷养蜂,后来这桶蜂传到郎宇成父亲手上,就分成了两桶,郎宇成接手后又分成了三桶。

      那些年代,土家苗寨山民还没有商品意识,养几桶蜜蜂不是为了卖钱,主要是当做药方医病。

      龙头溪山上多产五倍子药材,悬崖绝壁还生长着铁皮石斛、白芨等名贵中草药。蜜蜂采集各种草药花蜜,酿成百草蜜药。在过去缺医少药的土家苗寨,野蜂蜜被人们推崇为包治百病的“神药”。

      土蜂蜜不但药用价值高,还被山民当做珍馐美味收藏,等到逢年过节才取出来享用。开春做糯米社饭,水稻插秧班子过午的阴米籽,端午包粽子,重阳打糍粑,过年蒸扣肉、做汤圆,都要用黄金亮色的蜂蜜做蘸料、馅料,吃得满嘴清香巴口甜。

      转眼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,《人民日报》发表了一条新闻:“建南区128户农民迁出岩洞”,其中就有郎宇成一家。当地政府资助郎宇成在郎家岩洞对面山脚建起了三间新瓦房。

      新房刚落成,郎宇成兴冲冲地回到郎家岩洞,准备将三桶蜜蜂搬到屋檐下养起来,给新家带来财运。哪曾想,郎家人刚搬出岩洞,那三桶蜜蜂也飞出了郎家岩洞。望着只有蜂巢不见蜂群的三个蜂桶,郎宇成心里空落落地难受。

      郎宇成一家在新房里还没住上10年,一场地质灾害摧毁了家园。当地政府再一次伸出援手,资助郎宇成重建家园,在郎家岩洞下边的公路旁,建起了两间砖混结构瓦房。

      家园失而复得,一家人生活出路何在?龙头溪畔山大人稀,耕地面积少得可怜,靠种庄稼只能勉强糊口;而这里水草丰茂,适宜发展大牲畜。郎宇成东借西凑,购买了两头能繁母牛,几年时间繁殖到8头。

      郎宇成上山放牛,老伴周忠梅在家养猪。两口子起早贪黑勤扒苦做,一心摆脱贫困,让独生女读书成才。哪知天不遂愿,郎宇成冬天上山放牛摔断了腿,住进了医院。

      腿残了,牛卖了,希望也破灭了。女儿无奈辍学南下打工,想替父母分担忧愁。心愿美好,现实严酷,女儿带着遗憾,远嫁湖南乡下去了。

      自从郎宇成一家搬出岩洞后,灾祸接二连三,几乎将他家逼到了穷途末路。

      郎宇成时常拖着一条瘸腿,坐在门外大路边,望着郎家岩洞愁得一筹莫展。

      

      三

      阳春三月天气。蜜蜂在门前果树、菜园里忙忙碌碌,嗡嗡嗡的声音一下子牵动了郎宇成的心。

      郎宇成的视线追随蜜蜂的身影,发现蜂群来去的方向都在郎家岩洞。

      郎宇成一直阴沉的心间,倏然晴朗起来。他兴奋得大声叫嚷,要老伴马上搀扶他到岩洞去。

      郎宇成腋下杵着手杖,在老伴搀扶下气喘吁吁爬上郎家岩洞。果然看到洞壁有两个野蜂巢。郎宇成吩咐老伴快快回家背来蜂桶,带上包谷老烧和存放的蜂蜜。郎宇成在蜂箱里喷了烧酒消毒,再涂抹一层蜂蜜,把蜂箱安置在野生动物够不着的石堡上。

      郎宇成隐身岩洞观察,发现几只相蜂(侦察蜂)绕着空蜂箱飞了几圈,然后从巢门钻进蜂桶,一会儿飞走了。随后相蜂领来一小群蜜蜂钻进蜂箱,接着又飞来一大群,郎宇成总算招到了第一桶蜂。第二天,老伴又背来一只蜂桶放在岩洞里,郎宇成再次诱蜂获得成功!

      后来,郎宇成将老式蜂桶改成了蜂箱,蜂群经过不断更新换代,分箱过箱,郎家岩洞养的蜜蜂最多达到了22箱,正常年景可采割蜂蜜100多公斤,收入3万元左右。

      

      四

      常言道,进山知鸟音,近水识鱼性。在郎宇成看来:“土法养蜂,其实也有很多门道。若要知晓这些门道,先得观察蜜蜂的习性。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。”

      不知不觉日已偏西,郎宇成的老伴周忠梅请我们去她家吃饭。听到老头子在岩洞里摆龙门阵,老伴一嘴插进来:“老汉心疼他的蜜蜂,愣是比心疼闺女还要巴心巴肠呢!

      平时老汉看到蜜蜂采花,总要傻啦吧唧地盯它老半天。有一回,半夜过后大雷大雨,老汉不放心他那些蜂箱,披戴蓑衣斗笠,打起电筒不要命地奔出门去了。我穿了衣服锁了门撵出去,连他的影子都没看到。幸得这回老天保佑,没出啥幺蛾子!那一夜,我们在岩洞里头陪着蜂箱坐到天亮。后来老汉干脆回到郎家岩洞安了家。”

      “你少打岔要得啵?一个妇道人家晓得啥子噻!”

      郎宇成接下来的娓娓述说,把我们引进了陌生而又奇妙的蜜蜂王国——

      岩洞里头这些蜂箱,好比一个个小家庭,蜂巢好比蜜蜂的房屋。时间一长,蜂巢会发黑霉烂。蜜蜂也喜新厌旧:蜂王不喜欢在旧屋里配种繁殖后代,工蜂也不愿意在旧屋里酿蜜。所以每隔十天半月,要开箱检查整理一遍。发现老化变质的蜂巢要立马剔出,给工蜂腾出屋基建新房。

      若是蜂巢出现王台,就有新王出世登基。一箱难容二王,蜂群就会跟着新王分家外出。所以要狠心撵走老蜂王,留住新蜂王,这样才能繁殖蜜蜂强群,母壮儿强嘛!

      蜜蜂王国的成员也有贵贱之分。蜂王一生享用最珍贵的蜂王浆,寿命高达几年;而为蜂王提供蜂王浆的工蜂,却只能活到八九个月。雄蜂一生啥事不干,只负责跟蜂王交配繁衍后代,可惜寿命不长,雄蜂完成交配后就没了命。

      蜂群中最辛苦、奉献最大的是工蜂。它们要分泌蜂蜡构筑巢,分泌蜂王浆喂养蜂王和幼蜂,还要清理蜂巢。能独立飞行了,就要出外勤采花采蜜采水,回来还得酿造蜂蜜。

      行家一番话,胜读十年书。我深愧自己的孤陋寡闻,以前我们总是将蜜蜂采花和采蜜混为一谈,却原来各是一码事。

      工蜂采蜜,将嘴尖插入花心,将花蜜吸入腹中,储存在蜜囊里,回来再吐进蜂巢,经过反复吞吐,酿成蜂蜜。

      工蜂采花的劳动更为繁杂。它们先用前脚梳理花朵上的粉末,用唾液沾湿后,传递到中间两只脚,进行初次梳理,再送到后脚进行二次梳理,然后将花粉压成粉团,送入两只后脚的花粉篮里,带回蜂巢发酵后,供幼蜂食用。

      我留心观察,返回来的工蜂后腿两边,果然都携带两团淡绿色的花粉。

      负责采水的是老工蜂,岩洞前的瀑布滴到附近的树叶草叶上,倒是方便了它们采水。工蜂老得飞不动了,还得留守巢门站岗放哨,防御外敌入侵,直到献出它们最后的生命。

      说话间,只听“呜——”地一声怪叫,一只花头黑尾的大马蜂落在蜂箱巢门口,张牙舞爪呼煽着翅膀,吓得巢门前的蜜蜂没命地逃窜。郎宇成眼疾手快,举起小扫帚把大马蜂打翻在地。

      岩洞养蜂比房前屋后养蜂遭遇的敌害更多。比如野猪、狐狸、松鼠、癞蛤蟆(蟾蜍)、壁虎、蜘蛛,还有蜂箱里的巢虫。癞蛤蟆躲在巢门外,蜜蜂一出来,就被癞蛤蟆一口吞掉。就连那些杨丁丁(蜻蜓)也敢危害蜜蜂。

      最难防的是大马蜂和七里游(胡蜂)。马蜂把蜂巢筑在路边沟边窟窿里,很不容易发现。每年的七八月间,马蜂出洞偷袭蜜蜂,甚至钻进蜂箱,把一箱蜜蜂咬死,再偷蜂蜜。还有蜜蜂最怕的胡蜂叫七里游,也是如此。“七里游,八里赶,追得放牛娃钻牛屁眼。”这话还真不是吹牛的!

      其实蜜蜂最大的敌害是养蜂人。是人都有贪心,采割蜂蜜的时候,恨不得一刀把蜂蜜割完。蜂群无蜜过冬,开春哪有蜜蜂酿蜜?

      为了管好守护好蜂群,郎宇成每天拖着残腿上下岩洞,老伴害怕他眼花踩虚了脚,摔死在岩下。

      2018年春天,郎宇成将郎家岩洞的蜂箱全部转移到自家院坝和屋檐下。期间,运输砂石水泥的农用柴油车,成天在家门前简易公路上嘶吼奔跑,沙尘、油烟、喧闹,搅得蜂群焦躁不安,成批逃离蜂箱。郎宇成只好将剩下的蜂箱搬回郎家岩洞,自己也在岩洞安营扎寨。

      蜜蜂恋故地。无家可归的蜜蜂一群又一群飞回了岩洞,郎家岩洞又热闹起来了。

      

      五

      时间就像龙头溪水,日日夜夜川流不息。一晃我已经6年没去过龙头溪了。

      我写这篇文稿之前,电话联系郎宇成,向他了解岩洞养蜂近况。听得出来,郎宇成的情绪很低落。说是今年夏秋以来,连续几个月没下雨,长期天干地燥,本应开花的草木无花可开。往年交秋就开花的桂花树,今年也偷了懒。

      今年的夏花被老天这样一糟蹋,山上山下的花粉花蜜格外稀少。工蜂也懒得出去采花采蜜。不光这一季的秋蜜没得指望,就连蜜蜂自身也难保。

      郎宇成眼巴巴地看到岩洞里的蜂群越来越少,他除了心里毛躁,别无办法。等到这场干旱过去,转眼又到冬天,蜜蜂无蜜过冬,后果更不敢想……

      年灾月难把郎宇成逼上穷途末路,是一群野蜂把郎宇成引回郎家岩洞重操旧业,酿造了甜蜜的生活。郎宇成格外珍惜郎家岩洞这几十年的蜜缘。

      他不甘心放弃郎家岩洞里的甜蜜事业:“只要蜂群在,哪怕只剩一箱,不是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吗?等到明年春暖花开,郎家岩洞定会闹热起来!”

      
    【审核人:站长】

        标题: 郎家岩洞的“蜜缘”(散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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