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到了,到处都开始张罗着杀年猪,家家户户都忙着灌香肠、熏腊肉,空气中弥漫着置办年货的欢快喜庆的气息,让我不禁想到了我们家曾经养过的猪,随处可见的“五谷丰登,六畜兴旺”的对联。
度娘说“六畜”为马、牛、羊、猪、狗、鸡,猪怎么排到第四位去了?我很有些为猪抱不平!在我的童年记忆里,如果猪排第二,则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排第一了。因为,在我的老家成都东郊,马基本上是见不到的,而牛则少之又少,每个生产队就那么一、两头,至于羊,于我们而言已是稀罕之物,就在画册上见过了。猪,则是家家户户必有的东西,是大功臣!
我的老家是成都的东郊大观六队,生产队以种菜为主,但是,生产队的蔬菜再好都吃不成,要统一销售给城里的蔬菜公司。每家人都有自留地,是划给农户们种菜来自己吃的,但家家户户种出来的菜都舍不得吃,长得好看、有卖相的菜要拿到城头的菜市场卖,自己只舍得吃那些长得怪相、不好卖的,比如秋茄子、秋海椒、秋苦瓜……要么就只有菜叶子,比如花菜叶子、罗卜缨缨、海椒巅巅、茄子巅巅。自留地变成了每家的财源了。
我家有自留地三分三厘,都种蔬菜。有种蔬菜经验的人都知道“要想蔬菜好,全靠肥保到”,但肥从哪里来呢?当然第一是猪拉的,第二是“人造”的,第三则鸡鸭排的,还有其它的杂七杂八的肥料。也可以买化肥,但化肥要花钱,再则,种出来的菜终究没粪和尿浇出来的鲜嫩可口。想一想,没有猪,我们的菜地怎么种呢?至少种不出什么好的菜吧!
每年春季,天气暖和了,父亲总会去高店子买两、三头“笼子猪儿”回家,差不多一、两个月大。每天两顿,加玉米面或麦麸,拌和着切得细细的青饲料煮熟,小心饲喂!
随着时间的推移,那些猪崽们长得风快,食量大增,似乎永远吃不饱,总在圈里哼哼叽叽,不过,这些都在父母的掌控之中。每年初春,他们会在自留地的田边地角种上厚皮菜,这种猪饲料叶片宽大厚实,采得越多发得越快;另一种叫“蛮须”,那是一种长得像汗菜一样的植物,但比汗菜长得快,长得高,长得壮,也是越割越发得多。即便是这样,当猪们长到五、六个月的时候,还是没有足够的青饲料填饱它们的肚子,这时,母亲会要我们放学后去找猪草。最常见的就是“肥猪草”,这种草很贱,随处可见,长在堰塘边、田坎上。还有“铁线草”、“巴地草”,这些草是禾草类的,都牵出很长的藤,因为干而瘦,不宜作青饲料,只能晾晒干了打成草糠,每顿饲喂的时候加一些在青饲料里头。
那时农村的灶都是很大的土灶,烧柴草,灶上架一口小一号的锅给人煮饭,另架一口大锅煮猪食。每天晚上煮晚饭前,要把采回家的猪草先切细,煮晚饭的同时也煮一大锅猪食,够猪们吃一天。人们每天就这么忙碌着,小心伺候着圈里的猪。
猪于每一户农家而言都是一笔大财富,不仅卖了年猪可得一大笔的钱,而且它们的粪便是我们当地离不得的“宝贝”,也就是肥料。因此,每家人对于猪都是“崇敬”有加,要靠它们吃饭,是“六畜”之首呢!
世间总有不随愿的事情,不管你怎么小心,猪还是要生病,要害猪瘟。每当这个时候,家里的大人们会着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,忙着请猪医生来给猪看病,给猪最好的待遇,给他们上最好的饲料,因为他们是病号。
不管怎么说,有的猪是幸运的,虽然生了病,但治好了,大人很高兴。而有的就没那么幸运了,四十斤、五十斤,有的百把斤,治不好,最终还是一命乌乎,钱卖不成,大人们当然是很不快,甚至很伤心,但对于娃儿们来说,心里有的只有高兴。
我小的时候,生产队每家每户养的猪绝对不能私屠。对于“私屠”,我不晓得犯不犯法,但我晓得那是很严重的问题,所以,我从来就没有体味过腊月杀年猪的快乐和热闹。家里的猪若是生了病,又治不好,大人们心尖尖上都在滴血,而娃几们都高兴得不得了,终于有肉吃了,而且,杀瘟猪同样的热闹。
记得有一年,我们家一百斤左右的猪生了病,没治好,眼看就快不行了,这时母亲眼里噙着泪,请来杀猪匠给了它一刀,将血放出来。这一刀非常重要,没有放血的猪,血呛在肉里呈红色,没有卖相,自已吃好像也不那么香。瘟猪杀好了就切成小块,用盐腌了,挂在灶门口的钩子上熏,这样家里也有了肉吃了。也可以卖。
对于大观六队的家家户户来说,卖猪是一件大事、喜事!我们的猪长到一百五、六十斤就是肥猪了,不能再喂了,那时的猪太能吃,已找不到更多的青饲料,更何况已抵近年关,人们都等钱用呢。要卖猪的人家早早起来,煮一大锅“猪食子”,加上玉米面、麦麸、米糠,让它们尽情吃个够。倒不是因为这是它们的最后一顿,而是它们吃得越多,过称的时候就越重,可以卖更多的钱。等猪们吃完了,主家就会找三、四个身强力壮的亲戚邻居,帮他们逮猪,将那一头头肥猪强行按在用宽竹片做成的“猪笆子”里,系上绳索,抬上架架车,拉到一公里外高店子的供销社去卖。
供销社总会找很有经验的人来收猪,有好几次,我亲眼目睹了那场面。猪过了称,那收猪的人目光犀利地盯着猪的肚子看。有的猪吃得太多,肚子都贴拢地面了,他会用不可置疑的口气说:“肚子太大了,肤二十斤的称(扣除吃在肚子里的猪食)!”这时,卖猪的人赶紧走过来,满脸堆笑,连忙递烟点火:“吃烟,吃烟。今天没有喂好多,就一小桶,这猪的肚子本来就大,少“肤”点?”然后眼巴巴地望着收猪人,希望他能高抬贵手。一般情况下,人们一救情,他还是会给个面子,少打点折扣,大权在他的手里,他说了算。当然,如果与他是亲戚,或相熟的人,情况又不一样了,他不会高声说话,只是悄悄地在纸上记下,下来再说,那是怕人说闲话。
不管怎么说,卖了肥猪总是高兴的事情,不仅有了钱,还有配送的肉票,还可以免肉票买一笼肥肠和一个猪头。把肥肠、猪头拿回家煮了,请今天来帮忙的人来家里吃一顿饭,喝一台酒,也让小娃儿们高兴高兴,养猪的这一周期的圈儿就画圆了。
我读初中的时候,自以为是地帮母亲算了算账,喂猪要买猪崽,买饲料,最多算是把手头的小钱存在银行头,到年底变成了大钱,遇到猪瘟可能本钱都打水漂了,还要累死累活。母亲则会没好气地骂我,小娃儿,晓得啥子,没有猪拉屎拉尿,我们哪来那么多肥料种菜呢?这一层我都实在没有想到,猪和菜我们都离不了。
前段时间,我遇到一个同学,他们家一直是城里人,现在住小区的高楼里,他说他家喂了一头猪,有三百多斤了。我开玩笑地对他说,那天杀了请我们吃肉?他正色道,那咋敢?女儿回来要拼命!细一问,说那猪是女儿的宠物,都养了三、四年了。唉,世界真是变了!
初稿于2025年2月6日
定稿于2025年3月31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