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9年的秋天，我踏上了去六库的旅途。那是我第一次去怒江州，也是唯一一次。记忆中的六库，笼罩在一片蒙蒙细雨中，像一幅洇了水的水墨画，晕染着青灰的色调。
汽车在群山中穿行，窗外是连绵的雨幕。雨点打在车窗上，汇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。邻座的老者告诉我，怒江的雨季还未过去，六库的雨，一下就是半个月。我望着窗外模糊的山影，心里却想着即将要洽谈的业务，盘算着该如何说服那位素未谋面的客户。
到六库时已是晚上八点。雨还在下，车站的灯光在雨雾中晕开，像一团团朦胧的光晕。我提着行李，踩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往站外走。空气是那么清新，混合着远处传来的不知名野花的香气。
街边的店铺大多已经打烊，只有几家小旅馆还亮着灯。我找了家看起来干净些的旅店，老板娘是个和善的中年妇女，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。她一边给我登记，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几天下雨，客人少了许多。
放下行李，我撑伞出门觅食。雨中的六库城很安静，只能听见雨点打在伞面上的沙沙声。转过一个街角，忽然听见一阵鼓声，循声望去，看见一处灯火通明的广场。广场上搭着简易的舞台，上面覆盖着雨棚，一群身着彩衣的舞者正在跳舞，台下站着很多撑伞的观众。我心想，为什么下雨他们还要跳舞呢?
那是独龙族的舞蹈。男人们赤裸着上身，腰间系着兽皮，手持长矛，踩着鼓点跳跃;女人们穿着五彩的衣裙，头戴银饰，手拉着手围成圈。他们的舞姿并不优美，却充满原始的野性力量。鼓声越来越急，舞者的动作也越来越快，最后在一阵震耳欲聋的鼓点中戛然而止。随后，又开始了下一段舞蹈。
我站在雨中看了许久，直到感觉寒意袭来才离开。回旅店的路上，经过一家小店，我要了碗米线。老板娘是个独龙族妇女，脸上纹着青色的花纹。我有些疑惑，她告诉我，这是她们族人的传统，每个成年女子都要纹面。我看着她熟练地烫米线、加调料，脸上的花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神秘。
第二天一早，雨势渐小。我按约定时间去见客户，事情谈得出乎意料的顺利。中午时分，我已经办完所有事情，站在街头，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，忽然想去怒江边看看传说中的怒江雄姿。
听当地人说，小沙坝服务区可以看无敌的怒江风景，这里距泸水县城六库最近，又是怒江美丽公路的起点，很值得去转转。去小沙坝服务区的路上，雨又下了起来。山路蜿蜒，一边是峭壁，一边是深谷。怒江在谷底奔腾，发出隆隆的轰鸣。江水浑浊，泛着土黄色，像一条愤怒的巨龙在峡谷中翻滚。司机是个本地人，他告诉我，这个季节的怒江最危险，前几天刚发生过山体滑坡。
站在步道观景台上，望着眼前深不见底的峡谷，听着震耳欲聋的水声，我第一次感受到大自然的磅礴力量。雨点打在脸上，混合着江水中溅起的水雾，让人分不清是雨是雾。
从小沙坝服务区出来，司机推荐我去登埂澡塘天然温泉。时间尚早，我便决定前往。那是一个露天温泉，就在怒江边上。雨中的温泉热气蒸腾，与江水的寒气形成鲜明对比。我泡在温泉里，看着远处的山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，听着怒江的咆哮，忽然觉得所有的烦恼都变得微不足道。
傍晚时分，司机送我去车站。雨还在下，六库城笼罩在一片雨雾中。街边的路灯次第亮起，在雨水中透射出朦胧的光。车站内人不多，我坐在长椅上，看着站外雨中的小城，忽然有些不舍。
汽车已经启动，六库的灯火渐渐远去。我靠在车窗上，听着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，想着这两天的经历。独龙族的舞蹈、纹面的老板娘、怒江的咆哮、温泉的热气，还有这座笼罩在雨中的小城，都像一场梦，留在了记忆深处。
窗外的雨还在下，汽车驶上了山道，黑暗吞没了最后一点光亮。我闭上眼睛，仿佛又看见了广场上跳动的火光，听见了那震耳欲聋的鼓声。
那是我记忆中的六库，永远停留在1999年的秋天，永远笼罩在一片蒙蒙细雨中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