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周六,夜游桐城市青草塥。少年双六说,他吃到了乡愁。我见到了阔别多年、幼时爱唱黄梅戏的女同学,后来的村长风月——和风月诉说了当年的风花雪月。
水西门老街,40年的老店“小丽日杂店”还在。点点灯火尽头,是大沙河,200年的大枫树,大桥,钓鱼寺,长稍湖,陈家老屋。
小丽,今夜你在哪里?
02
“桐城小花”茶是桐城发小送我的,年年都有。发小说,自家茶园采摘的,自己为我炒制的。
我放在快递店20多天,没当回事。
邻居是乡间制茶人,在安庆陪读。那日见我杯中之物,啊了一声,这茶是头茶,明前茶,来自核心产区。
哦, 故友厚我,待我真真。
男人老了,如果有自己的山,水,一个小院,一条狗,一个心爱的女人,一杯好茶,二、三挚友,多好。
03
安庆杨桥有桥,真的有桥,杨溪桥。溪桥流水。
04
午夜,海口市海秀东路的灯河迤逶绵延,闪烁迷离。不夜城,城不夜。孤寂的游子在飘荡,断肠人在天涯。
“这世界哪有真实?即使在一个被窝里也看不见”。
谁说的?好像是著名先锋派作家,《海口日记》的作者潘军说的。
05
九月一日。杭州。西子湖畔。浙江省美术馆。参观纪念汪曾祺诞辰百年书画展。
汪老头说,我的画,是白云一片而已。
说得多好呀,白云一片,够了。人间小温。
我的校友某兄说,岭上多白云,胸中有乾坤。
06
仲秋,月末,陪孩他娘回到30年前读书的地方武汉小住6日。夕阳下的汉口老街,湖北博物馆,东湖,武大。黄鹤一去,白云悠悠。婆姨,还是自家的好。红颜再好,到头来只是露珠。
07
去动物园,我喜欢去看鹰。
我发现,鹰的眼光,包含着坚毅、桀骜和睥睨天下。
鹰的眼睛,总是远眺着我们看不见的地方——哪怕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。
08
葵巳年正月初四,江城,东湖,深夜两个老男人走出湖畔咖啡厅,远处绿影婆娑,星火点点,风从原野过,掠过一湾湖水,带来入骨及髓的寒意。一个老男人突然幽幽地自语,明天又是情人节了,豆腐掉在地上,碎了,就捧不起来啦。
09
手头有一张抗战时期陪都爱国制药厂生产的“实验”牌填精补肾丸药品广告单。
厂址在重庆市邹容路,我去过,是一条特别值得纪念之路。
国破了,家没了,肾还是要补的。
你好,我也好。
吃“实验牌”填精补肾丸,爱国?
10
红颜弹指老,诗酒趁年华。
11
面子是自己挣来的。别人给的面子,用一次,少一次。
12
我收有一封致原《新文学史料》主编李啟伦 的信,写信人来自昆明市珠玑街,叫朱细林。他和他的家族一生苦难。
他有一个著名的祖父,叫朱湘。
他的父亲朱小沅也了不起。朱湘一了百了后,日子那么难,小沅还能考上西南联大。
快100年了,世人都知道朱湘南京江心一跳,可还应该知道,朱湘是和徐志摩,闻一多并肩的“新月派”大诗人。
别忘记他,我们的乡贤。
13
冬夜读史。
发现桐城百年古镇孔城,不仅是商贾重镇,书香之镇,还是座英雄之镇,英烈之镇。
戴名世,施剑翘一个个悲壮,惨烈的名字飘过。
更吊诡的是,现代这里还是新四军游击队活动频繁地。一位中学校长,一位乡绅还是为抗日服务的,却在孔城戏楼被锄奸队误杀。
七十年多了,没人记得他们。
14
5月末。高邮湖,古运河。天蓝水蓝。到汪曾祺老先生故乡朝圣。东大街,大淖,《受戒》里菩提寺不在了,小和尚明海和小英子也不见了,在梦里。人呀,有时还真的要让自己迷一次路,看看那错过的风景。
15
那个永远剃个小平头,大冬天也爱穿个格子衬衫,说着带有微微磁性“桐城普通话”的老男人,给我邮来他的第一本长篇小说《穿越》,这家伙一辈子在穿越。
40年前,从三湾河畔小村庄穿越到花团錦簇的市被单厂。我见过,那个花的河,花的海。
20年前,40多岁的中年男人,又穿越了,从安逸的江城,又一次穿越到潮湿闷热的南国。
大前年,在佛山,两个老男人彻夜长谈。他对我说,穿越的感觉就是好。好多回,在南方的夏夜里,他梦见自己在珠江畔的“小蛮腰”上穿越。醒来虚汗淋漓,汗水漶洇竹席。
16
不认识《农民日报》社何兰生社长, 知道他是中国农村问题专家,名记,邹韬奋新闻奖获得者。还知道他是桐城中学校友。吾村隔壁人。
那日桐中120年校庆,见何社长在公众号里作《勉成国器铭》,遥望南天,远眺半山阁云云,成功男人嘛。
忍不住去搭讪了下,“母校没请乡亲回家看看?”。“疫情,回不去”。剩下的还有乡亲间的问候。
有点小开心。何社长谦逊,礼遇乡亲。
在虚拟时空里,除何社长外,我还搭讪过另一个大名人,《凤凰卫视》大美女记者秦枫,巧的是,她也给俺回信了。
秦老师说,喜欢你的提问方式,带点挑衅,质疑,嘻哈。
原来,跟名人搭讪还是要有智慧的。
17
那几年,常居合肥,我发现合肥的地名有那么多岗,集,店,郢,洼,埠,圩,让人眼花,你看,一里井,二里街,三里庵,四里河,五里墩,六里店,七里塘,八里岗,九狮苑,十里庙,二十埠,合肥的地名,易让人想到水泊梁山,金戈铁马,烽火连天、血腥之气。
不像我的故园安庆,每个地名都是一支歌,一幅画,白云巷,采菊巷,墨子巷,胭脂巷,插竹巷,月牙宫,双莲寺,玉虹街,鸳鸯栅,龙门口,状元府,探花第,哪一个不透射出安庆城的底蕴和禀赋。你会想到“庭院深深深几许?云窗雾阁春迟。”你会想到雪后的黄昏,有梅花,有酒,有婉啭莺啼的黄梅歌。
18
午夜的上海,似褪尽绚丽的绸缎,有一种经年的气息。我们就是这绸缎上的人了。不远处的便利店口,车在发动,吭吭哧哧的,像是从一把老胡琴里拉出来的,里面都是沧桑和忧伤。
路边的灯影绰绰,像花骨朵,弥漫在暗夜里。春风撩人,此刻,真想有个旗袍美人陪你在上海里弄里信步走走,一直走下去。
“黄昏街头的杨柳,是空中的镜子。对面小铺子的电灯,是寂寞的尘封。晚风就要向我说一句话,是说远天的星么?”是废名先生的诗吧?
19
午间翻有“上接严凤英,下启韩再芬”之说的黄梅戏表演艺术家麻彩楼1964年10月份日记。
日记载,其时参加安徽省黄梅戏会演的安庆专署代表团成员有,潜山县余用观(官),岳西县杨积华,贵池县马彩云,望江县 陈彩虹 ,宿松县许玉娇,安庆专区王凤枝,麻彩楼等。
哈,麻老师和韩再芬大师的缘分从1964年就开始了,甚至更早。麻老师和韩大师的母亲余用官同过事。
三个名家,艺坛佳话,有趣。
20
1979年秋。桐城西郊——师范学校,江学煌先生给我们上笫一节物理课。
江先生没上专业课。讲英国哲学家培根,讲老头子那句名言。
“读史使人明智,读诗使人灵秀,数学使人精密,哲学使人深刻。……凡有所学,皆成性格”。
先生一身灰色中山装。一支粉笔,一根教棒,围绕着培根,一个人海阔天空,侃了一堂课。口干了,用舌头㖭㖭嘴唇,教室里静得连根针掉下都能听到。下课铃响了,我们如梦方醒,意犹未尽。
突然,掌声如潮,经久不散。
那年,我15岁。少年的一扇窗被推开了。
21
上海,松江,华亭。
时近正午,满园桂花袭人,醉人。
天蓝蓝的,秋阳和煦,白云如絮。园中景观湖如镜,景观河如碧。
河边有的树,从来不开花,却一直红艳艳的,似花又非花,但比花还要红;有的树一直都在开花,却细微得无人察觉。
湖面的尽头,有一大片茂密连绵的芦苇,高过人头,白色的芦花和紫色的水蓼花,在秋风中轻歌曼舞。
“古旧的城墙同瓦一样黑,墙砖上青苔阴阴的绿。秋天的天实在高哩,月亮这么早就出来了,有的时候清早也有月亮!”记得那是废名先生《桃园》里的秋天,那情境景致,就在眼前呀。
风中传来阵阵慵散的斑鸠的叫声,声声“鹁鸪鹁——咕”,容易让人误把他乡当故乡。
我的鼻子开始发酸,想哭,强忍着,最后没忍住,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大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