痛失赤子
1965年8月的一天。傍晚，连江县琯头镇海军码头。传来中队通讯员呼喊：588艇吴副班长，吴加溪，码头上有人找你，快上来!他应声跑步上了码头，一看，又惊又喜。
“亚洲，是你?怎么你刚满月就来了?”吴加溪急忙从妻子手里接过刚满月的孩子。两位妈妈好吗?你身体怎么样?”
“你呀，也不让我喘喘气，再说，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呀。”
是呀，妻子下了汽车，右手抱孩子，左手挽行李，要走半个多小时路，好不容易找到这里。现在，她在码头上坐下，两脚实在是挪不动了。对，得赶紧找个住处。
舰艇驻防的条件比较差，临时来队家属住房问题一直很难解决。艇长席耀生亲自出马，走街串巷，一直到晚上8点多，才找到一间民房。
这是一间七八平方米的小阁楼，房子已很破旧，平时像是没人住，房顶上灰尘成串成串的。房东林大娘60开外，摇着一双小脚跑上跑下，很是热情。她看着小巧玲珑的张亚洲说：“闺女，今晚不早了，你们先好好休息休息，明天大娘再给你们好好整理整理房间。”
等到张亚洲洗去一身汗味，已经半夜12点多了。但是，他俩还是没有睡意。鳞次栉比的民房，挡住了闽江吹来的一丝丝凉意。夜，太闷热了。她，有时拍打着叮咬的蚊子，有时抹着淌下来的汗水，看着熟睡的儿子小鸽子，她难以入睡。
翌日，为了给林大娘收拾房子方便，吴加溪请了一天假，带妻儿逛逛福建八大集镇之一的琯头镇。
一脚踏上街道，一股浓郁的海腥味飘过来了。朝前走着，一筐筐，一堆堆，大理石一般的梭子蟹，虾子金钩弯弯，紫菜乌光发亮……不到一刻钟，走到了街的尽头。吴加溪只好笑笑说：“我们全走遍了。这样吧，星期天我带你们上白云深处的青芝寺去玩玩。”
当夜，老天爷承受不住这样闷热，倾盆大雨从天而降。
雷声隆隆，闪电点亮夜雨，夜雨叮叮当当敲打着玻璃窗，象是要闯进来似的。小张躲在丈夫的怀里问：“这里常下大雨?”“这么大的雨，不常下。可能明天我们会有抢救任务。”吴加溪猜测说。
她紧紧搂住丈夫，好像他马上会离开似的，留下她母子俩孤孤单单。她不敢再问了。
第三天。清晨，雷雨变成了时雨，还是不停地下着。不出所料，吴加溪来不及告别，跟着艇去马尾上游执行抢险救灾任务了。小张能理解，丈夫是共产党员，共产党人在人民生命财产遭受危险时，是可以扔下自己一切的，包括自己的妻子和孩子。
588艇在马尾一带的村庄里，整整抢救了两天两夜，回到了琯头码头。吴加溪请了个假，直奔林大娘家。
他三步并成两步跑，跌跌撞撞到大娘家，抬头一看，惊呆了：房子下水还没退去，小阁楼空空荡荡。
“林大娘!亚洲!小鸽子!你们在哪里?”回答他的是屋里的流水声。这位什么困难都能忍受，什么敌人都敢拼的硬汉，感到头皮发麻了。
在吴加溪去抢救人民生命财产的那天夜里。闽江滚滚，上游的洪水湍泻而来。正是农历七月十五，东海的大潮高举着巨浪，顶着洪水闯进了闽江口。琯头镇地势低洼，街道小巷等时成了水的世界。
睡在小阁楼上的张亚洲，不时地推开一条门缝，向街道张望，在依稀的灯光下，只见水位越涨越高。雨，还在不停地下着。这般风雨，加溪是回不来了。地生人不熟，她的心像是堕入了深渊。抱在怀里的孩子，哭个不停，她又急又烦，在房里团团转。房里，鞋子漂起来了，她的泪水滚下来了。
就在母子危难时刻，林大娘和一个40开外的汉子推进门来。林大娘说：“闺女，快走，这儿要淹了。”那汉子催促说：“快，快上我的船!”
抱着孩子，冒着风雨，亚洲上了船。那船，撑过街道，拐进小巷，来到一个小山包。这儿，已经集中了不少难民。
已经是下半夜了。雨，还是劈竹似地下着。小鸽子哭得越发厉害。她用脸亲亲啼哭中的儿子，只觉得小脸滚烫滚烫，他发高烧了。
林大娘拉一块油布，遮在小鸽子头顶，像奶奶一样，保护着小孙儿。
“大娘，这孩子病得厉害，不知这里有没有医生?”亚洲万不得已，只好求助林大娘。“闺女，你就在这等着，大娘去问问。”“谢谢大娘。”
山坡上，种的是地瓜，林大娘跋涉在高高低低的地上，在一堆堆人群里寻找医生，她那双小脚上的一只鞋已经不见了。
小鸽子的啼哭声和往常不一样，渐渐，他不哭了。亚洲贴耳细听，只觉孩子呼吸急促。她那抱着孩子的手颤抖了。
天蒙蒙亮时，林大娘才带着一个身背保健箱的小伙子，赶到亚洲母子这里。大娘上气不接下气地说：“这，这就是我们的……保……保健员。”
保健员抚摸着小鸽子的头，诊断后说：“是肺炎，赶快送医院抢救!”
后面的人群里闪出一位30几岁的壮汉，说：“我送你去医院，快!”壮汉从亚洲怀里一把接过孩子，向山坡下奔去。
壮汉和保健员，拼命划着小舢板。他们的脸色已经累得气喘吁吁。雨停了，黄豆粒大的汗珠从他俩脸上滚下来。
争分夺秒，终于到了医院。那位戴着眼镜的老医生，只是难过地摇摇头，给了炸弹一样的一句话：“已经晚了。”
林大娘，壮汉，保健员，他们惋惜，遗憾，失望……
亚洲浑身骨头被抽掉似的，紧紧抱住小鸽子，她承受不了这巨大的悲痛，放声大哭。
有人领着吴加溪，找到了张亚洲。
夫妻俩含泪默默相视，又默默来到了青芝山的一个斜坡上。陡峭的青芝山，蒸起淡淡的雾气，从山脚下仰望，那便是云了。云向天上飘去。云迹下，流淌的一串串山泉，这是青芝山的泪水。
白云深处的青芝寺，传来悠悠的钟声。一对年轻的夫妇，他低着头，她淌着泪，默默无语，伫立在这面斜坡上，面对小小的坟墓。他们心爱的小鸽子，永远长眠在青芝山山坡了。
(完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