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漫过壶流河冰裂的纹路时,我总爱站在北坝桥上数涟漪。解冻的河水推着残冰踉跄奔走,野鸭扑棱棱掠过水面,在淡青色的天幕下划出弧线。北方的春天是矜持的,可壶流河畔的柳枝毕竟藏不住心事,偷偷将嫩芽插在褐色的发辫上。蔚州的春色是美的,大南山南的人们纷至沓来,倒比本地人更喜欢这春色。
沿着河堤走,古堡残垣在雾霭中若隐若现。转过最后一道土坡,忽有绯云坠入人间——那山杏林正举着千万盏粉灯笼,将整个山谷照得透亮。老杏树的枝干上,新蕊挨着陈年的疤痕绽放,像是给沧桑的岁月戴上绢花。爱美的人们,四季都来打卡拍照。尤其是柳河口的山坡上,风起时花瓣簌簌落在老农的棉衣上,他扶着木犁在梯田里画下春的等高线,黄牛脖颈上的铜铃荡开满山清响。大南山南的朋友打来电话,问蔚州杏花开得最好的地方在哪里?我说,你顺着山麓走吧,那里到处都是。
壶流河拐弯处的芦苇荡里藏着春天的密码。放纸鸢的孩童追着蝴蝶跑过田垄,断线的风筝挂上桃枝,成了最别致的花笺。穿蓝布衫的妇人蹲在溪边浣衣,棒槌声惊醒了睡在卵石下的蝌蚪,墨点子似的游进倒影中的花海,她说四季都是这个温度。我试了试,果然如此。抖音里看到网名叫彼岸花的姑娘去打卡,那状态不亚于彩票中奖。剪纸世家的姑娘坐在檐下裁红纸,剪刀游走处,杏花便从窗棂开到门楣,远销海内外,真的一套也不贵。
暮色漫上来时,古戏台的飞檐挑住半轮斜阳。卖豆腐干的老汉开着电动山轮吱呀呀碾过青石板,车辙里沾着零落的白色的花瓣,这花先红、后粉,最后变白。可惜,老家那成片的杏花已经看不到了,换成了黄灿灿的谷花。炊烟自灰瓦间袅袅升起,裹着糊糊的香气飘向杏林深处。人们说,这是蔚州的咖啡。不知谁家院里传来胡琴声,咿咿呀呀拉着《涛声依旧》,弦音荡开层层叠叠的花浪,直涌到月牙初现的天边。
朋友打来电话,说走了一圈东甸子梁,蔚州的春色真美,蔚州的杏花也是一绝。我弯腰拾起桥栏上的一片杏花,瓣尖还凝着晨露,倒映出整个蔚州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