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相传百五禁烟厨,红藕青团各祭先。”每至清明时节,如烟的雨丝轻洒大地,那细密的雨帘仿佛扯出我心底对故乡的深深眷恋,而记忆的味蕾也总会被一种独特的味道唤醒——故乡的青团。
青团,宛如清明时节从时光深处走来的精灵,带着江南水乡的温婉与柔情。它的制作,在清人袁枚的《随园食单》中便有记载;“捣青草为汁,和粉作团,色如碧玉。”记忆里,母亲做青团的场景如同一幅细腻的工笔画,深深镌刻在我的心间。
那是三间低矮的茅屋,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洒下,屋内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息。母亲系着朴素的围裙,眼神专注而温柔,她将洗净晾干的破絮窠小心翼翼地放入石臼之中,那石臼,历经岁月的打磨,表面光滑而沉稳,如同一位沉默的老者,见证着家族的烟火传承。母亲手持石杵,有节奏地捣着,石杵与石钵每一次撞击,都像是奏响一曲古老的歌谣,清脆而悦耳。那是野菜独有的清新,混合着泥土的芬芳,瞬间在茅屋里弥漫开来。若用力过猛,“扑哧”一声,几滴翠绿色的汁液便会调皮地溅到母亲的脸上,就像春天里不小心滴落的露珠。母亲微微一愣,继而露出一抹温柔的笑,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的暖阳,温暖而明亮。
那时的青团,不像现在这般花样繁多,有着豆沙、椰汁、凤梨这些新奇的口味。那时的青团,馅料一般只有白糖。母亲将揉好的面团包上白糖,搓成圆润的团子,整齐地摆放在蒸笼里。待热气腾腾地蒸熟后,白糖在高温下慢慢溶化,变成了香甜的液体。年幼的我总是迫不及待,在外面。玩得满头大汗,像一阵风似的溜进灶边,伸手就从蒸笼里拿起一只青团。那青团还带着滚烫的温度,我却顾不上许多,一口咬下去,“哎哟”,被烫得直咧嘴。母亲总是在一旁心疼又无奈地笑着,轻声嗔道;“小馋猫,别急,等凉了再吃。”
待青团冷却后,我再次拿起,轻轻咬上一口,冰冷的甜与清纯的香瞬间将舌尖裹住。那甜味,不似糖果那般浓烈,而是带着一种自然的清甜,缓缓地在口腔中散开,那清香,是破絮窠野菜独有的气息,似把春天的生机都融入其中。这份清甜与清香,顺着喉咙慢慢沉入心坎,让我浑身不安分的细胞都纷纷活跃起来。我转身像只欢快的小鹿,奔向屋外的春风里,去拥抱那片充满希望的田野。
“寒食青团店,春低杨柳枝。清香留客在,莺语和人诗。”曾有人说,这是唐代诗人白居易路过青团店时留下的诗篇。然而,事实并非如此,他的那首诗本名叫《寒食日过枣团店诗》。诗中所写的“寒食枣团店,春低杨柳枝”,表明这位江州司马吃的是枣糕,而非青团。但或许是因为“寒食青团”实在应景,才会有这样的流传。寒食节在清明前一两天,禁烟火、吃冷食以祭先人。而青团,这个带着时令气息的美味,就如同元宵节的汤团、端午节的粽子、中秋节的月饼一样,成了清明节一道独特的风景。它承载着人们对先人的缅怀,也寄托着对生活的美好期许。
时光如潺潺流水悄然逝去。母亲的离去,如同一朵乌云,笼罩了我生活中那片晴朗。此后,我很少再吃青团。那曾经熟悉的清香,也随母亲的离去而消散在岁月的风中。每到清明节,看到街头巷尾售卖的青团,我的心中总会涌起一股淡淡的哀愁。
然而,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予我们温暖。搬家住到城里后,邻居有位大妈,她做得一手好青团。每到清明节,她总会带着几个青团敲响我家的门。那青团,一个个圆润饱满,翠绿的外皮透着诱人的光泽,饱含着大妈满满的关爱。我们心里很是过意不去。总会买些水果、点心送给她。每次接过我们的礼物,大妈总是笑着摆摆手,说:“都是邻里,客气啥,就当是我替你们母亲给孩子的念想。”
如今,又是一年清明时。窗外细雨如丝,我坐在窗前,手中捧着一个青团,轻轻咬上一口,那熟悉的清甜与清香再次在舌尖绽放。恍惚间,我又看到母亲在那低矮的茅屋里,手持石杵,捣着破絮窠,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:又仿佛看到大妈那和蔼的面容,带着青团走进我家的门。青团,不仅仅是一种美食,它是故乡的味道,是母亲的爱,是邻里间的温暖,更是心中永远无法割舍的清明情思。在这个特殊日子里,我将这份情思融入这小小的青团中,缅怀逝去的亲人,感恩生活中的温暖,也期待着未来的日子如这青团的色泽一般,充满生机与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