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遥远而近切的母亲

  • 作者:刘仕锴
  • 来源: 电脑原创
  • 发表于2025-04-13 13:16: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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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  母亲生于1942年,她来人世间一趟,走过了71载。

      母亲17岁那年,外婆病入膏肓。临终前,外婆嘱托姨婆:“我快不行了,给翠秀找个合适的人家吧。”

      姨婆是外婆的幺妹,1947年来到父亲的村庄,嫁给姨公。1959年遇大旱,到处闹饥荒,大家都食不果腹。而父亲后院自留地里的青菜,却长得很好。姨婆看父亲勤劳朴实,做得一手好农活,做媒又做主,将母亲许配给了父亲。

      父亲娶母亲的时候,父亲带了两段红花布当作聘礼,跟着姨婆到外公家。出嫁的那天,母亲给外公磕了个头,对外公说:“爹,我走了。”外公说:“去吧,到那边后要好好过日子。”就这样,没有锣鼓相迎,没有嫁妆相伴,母亲跟着姨婆,跟着父亲,沿着蜿蜒荆棘的山路,来到父亲的村庄,来到只有父亲一人的家,做了父亲的妻子,做了我们的母亲。

      母亲个子不高,一米五五出头,从我记事起,才40多岁的母亲,已是满头白发。每到冬天,母亲头上总是挽着两尺白布当帽子御寒。

      1978年,36岁的母亲生了我。常听长辈们说,在我五六岁时,都还在母亲怀里要奶吃。那时,只要我一扑进母亲怀里,还在地里劳作的母亲就会放下锄头,找块平整的石块坐下,背靠土坎,扒开蓝色的土布衣服,捏捏她的乳房,抚摸着我的头,用她那几乎快要干瘪的乳头喂我奶水,哺育着我,这便是母亲留给我最初的记忆。

      母亲一生勤劳。我家六口人,父亲、母亲、大哥、二哥、三姐和我。我们生产队自然条件不好,人多地少土地贫瘠,多为“望天水”田土。记忆中,母亲总会在我家田土或山林旁,开垦一点荒地,跟着节气种上一点玉米小麦,抑或是黄豆南瓜。农闲时节,天还没完全亮,父亲就挑着南瓜,母亲则背着黄豆,到附近的几个集市换成钱,供大哥上学,带二哥治病,给三姐和我添置衣服。因为父亲和母亲勤劳持家,过年的时候,我家总会比一般的人家多杀一头年猪。父亲和母亲重视子女教育,大哥是我们生产队第一个考上师范有工作的人。

      母亲身体不怎么好,即使大热天,也穿着两三件衣服。记得小时候,她总是天不见亮就背着背篼,迎着露水去打猪草,然后回来煮早饭。饭熟后,母亲会先给我捏一个饭团,饭团里放一点盐和猪油。煮饭的时候,母亲会丢一小块姜放进柴火灶里,等姜烧得半熟时,用热姜擦她的额头。伴着她的一两声咳嗽,喊着我的乳名对我说:“松儿,用姜给妈擦擦背,姜最好了,预防感冒又治感冒。”我就吃着母亲捏给我的饭团,擦着母亲的背,瘦弱又温暖的背。

      母亲没上过学,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。小时候,临近开学我的作业还没做完时,母亲便会提醒我:“松儿,还有几天就开学啰,今天晚上你把作业写完,妈给你做新鞋垫,妈陪你。”说这话的时候,母亲没有责备、没有埋怨,也没有给我讲什么人生大道理,她只是担心我完不成作业,被老师责骂打手心,她会心疼。

      没进过学堂的母亲,坐在火炉旁陪我做作业时,有时还会一脸认真地帮我想作文题目,帮我编作文内容,她说、我写,作文的题目和内容其实很简单,无非就是我和母亲上山砍柴下地挖土的那些农事。稍长大了,有一次我对母亲说:“妈,我教你写你的名字。”母亲看着我,正在洗碗的手慢慢放下,既紧张又兴奋,双手在围腰上擦了又擦,缓缓来到我跟前,又用衣袖擦了擦凳子,安静地坐下,一笔一画很努力写着她的名字,一辈子她只会写的三个字,腼腆得像个孩子,虔诚得像个学生。

      我上初中的时候,每逢赶集日,头一天晚上,母亲便会提着篮子,到家里的菜地里,挑选一些又大又熟的瓜豆茄子背回家,放在堂屋里。第二天凌晨四五点,母亲便起床,穿上干净的衣裳,打一盆清水,洗干净要卖的菜,再用湿帕子擦干,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装进背篼里,用芭蕉叶盖住。准备好要卖的蔬菜后,母亲才抱一点干柴,生火烧洗脸水,炒两碗前夜的剩饭,给我找来上学要穿的衣服,叫我起床吃饭。

      出发的时候,我背着书包,手提一袋去学校换成饭票的米,母亲背着蔬菜,拿一根木棍当手杖,母亲在前面走,我在后面跟着打手电筒照路。我们家到集镇十几里地,每次我和母亲都要走上一两个小时。去镇上的路,有一半是连续上坡的石板路,上陡坡时,母亲背着背篼,一手拄木棍,一手去够山路旁伸过来的树枝,用力拉着它们,向上攀爬。

      到了镇上,天才刚刚亮,母亲去卖菜,我则去学校。下午两三点钟,不管菜卖没卖完,母亲都会来学校找我,递给我她买的吃食,再给我角票,叮嘱我:“松儿,好好读书,周末早点回家。”看着母亲佝偻的背上背着还没卖完的菜,慢慢消失在回家的路上,我握着手上的吃食难以下咽,母亲连为自己买一杯水的钱都没有舍得花。

      母亲很善良,爱帮助左邻右舍。邻里有困难的时候,母亲常安排我们兄妹,“今年年岁差,收成少,给你王昌叔家拿升米过去,给你罗平叔家端碗油过去。”因为母亲爱帮助人,乡亲们对母亲也很好。母亲个子矮,人力气小。农忙的时候,母亲挑着粪桶去地里时,罗家万友叔万平叔看见后,便会叫住母亲,主动给母亲挑上一段。母亲背着玉米回家时,梁家昌学哥昌明哥看见后,便会主动接过背篼,帮母亲背回家。

      母亲很乐观。从记事起,没见过她对家庭对生活有过一句怨言,她总相信日子会越过越好,她对我们几兄妹的爱平凡而朴实。大哥从小懂事,读书认真。上中学时,大哥写的作文被当作范文在学校广播上朗诵,母亲说,“老大听话,给刘家争气了。”我家有两棵银杏树,父亲和母亲打算老了用来做棺木,一人一棵。大哥结婚时,母亲对父亲说,“去把我的那棵砍了,给老大打床打家具。”

      二哥7岁生病患脑膜炎,24岁离开人世。二哥生病这么多年,母亲给二哥熬药做饭洗衣服照顾他,从来都是鼓励和安慰。二哥去世后,她常对我们说:“丑二(二哥小名)只是命不好,他要是不生病,你们兄妹中,他人最聪明,模样最俊。”

      三姐上完初中后没考上高中,父亲让她去复读。一周后,三姐回来把学费还给了父亲。那几天,父亲不怎么说话,时常叹着气。母亲对父亲说:“建容读不进去,就算了,叫她大哥在城里给她找点事情做吧。”三姐结婚嫁到另外一个市州的县城,次年生外甥女。生外甥女时,母亲带了一大包给三姐和孩子缝制的衣物,坐了一整天的车,去看三姐。在那里住了两天后,母亲便又赶回来,忙家里的农活。

      我结婚不久,父亲和母亲离开老家,搬进我和大哥工作的县城一起居住。进城生活后,母亲仍保持着农村人的勤劳,执意要求大哥给她和父亲谋了一份打扫街道卫生的工作。母亲常对我和大哥说:“我和你爸一辈子在农村习惯了,找点事做,对身体要好点,还能给你们兄弟俩节约点生活费哩。”

      虽然我自己都做了父亲,但在母亲眼里,我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。有两次,我去看她,她拽着我的衣袖,悄悄把我喊到一边,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手帕,从里面抽出几张私房钱悄悄对我说:“拿去,给我孙女买东西吃!”

      2013年的一天下午,父亲来电话说,母亲突然晕倒在厕所里,人快不行了,让我快回去。接完电话,我以为母亲不过是像前两次一样,平时衣服穿得厚汗水流得多,缺钾严重,输几天液就好了。晚上6点,我在医院见到了母亲,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,仅剩一点微弱的呼吸。我喊了几声母亲,她微弱睁开眼,努力应答了我一声:“嗯。”那是母亲在人世间说的最后一句话。深夜11点,母亲静静地离开了人世,永远离开了我们。那天刚好是中秋节,冥冥之中,母亲可能是想去陪二哥了。

      母亲的后事安排上,父亲嘱咐我和大哥,“我年龄大了,你们两兄弟做主,把你们母亲的后事办好。”我跟大哥商量:“母亲爱热闹,就把墓地选在县城的公墓,这样好经常去看她。”大哥却说:“公和婆还有大伯跟丑二的坟都在老家,叶落归根,还是把妈送回家吧,她不会孤单的。”就这样,我抱着母亲的骨灰盒,跟着送葬的队伍,陪着母亲离开了县城,她生活了8年的县城,又回到了老家,她在那里生活46年的老家。

      现在,我们都离开了母亲。父亲在小城,步履蹒跚,日日夜夜思念母亲,孩子一样念叨着母亲。大哥生活的城市远离村庄,自己也当上了祖父。三姐出嫁的小城与母亲相隔万水千山。我,给了母亲苦痛和希望的小儿子,在黄昏,看余庆河一圈圈消瘦,做迷茫生活中的一只虫子,或者,勤恳工作。

      我们都离开了母亲,母亲又回到了故乡,遥远的故乡。坟前的马尾草和杜鹃花,年复一年,伴随着母亲。孤独的村庄,瘦发成丝的村庄,有夜夜风声,吵醒母亲,唤她在每一个清晨,遥祝她的儿女,平安,幸福!

    【审核人:雨祺】

        标题:遥远而近切的母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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