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清明时节雨纷纷，路上行人欲断魂”。年年清明，今又清明，失去父亲的我又一次陷入绵绵的哀思之中。
1998年农历3月20日，劳碌了一生的父亲因病去世，年仅60岁。对于父亲的离世，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沉浸在无边的痛苦和悔恨当中。每一次想起，热泪不由自主地盈满我的眼眶。很长一段时间，我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父亲已经离去。父亲去世后的两三年中，我每次回到老家，总是感到父亲还生活在家中，或躺在炕上休息，或坐在凳子上抽烟，或在院子里扫地。每当朋友问起父母时，我都说两位老人身体好着呢。从父亲去世的那一天起，我对于那些父母依然健在的朋友充满了羡慕，也总是体味到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的悲凉。
父亲1938年出生，属虎，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民。父亲从小身体就不太好，年轻时为了生计又去了冰天雪地的东北工作，落下了哮喘的毛病，每到冬天就格外严重，咳嗽得常常上气不接下气，十分痛苦。父亲读过几年书，高小毕业，那时在农村算是“知识分子”，在生产队上当过会计和保管，一生勤劳善良、谨小慎微、仁厚待人，一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培养了我这个全村第一个大学生。
我记事以来，贫困的阴影就一直笼罩着我们家。那时候，父亲体弱多病，既要赡养年事已高的爷爷奶奶，又要供养我们兄弟三人上学，家庭经济困难状况可想而知。父亲和母亲经常对我们说：“你们好好读书，考上初中我们供到初中，考上高中我们供到高中，考上大学我们供到大学。”他们两人在艰难竭蹶中常常互相鼓励着说：“要苦，苦咱们这一辈，不能让它辈辈相传。”记得，我上初中时交5元学费书费，上高中时交33.5元学费书费，上大学时交360元书费生活用品费，都是父母向亲戚邻居求借的。父亲说了多少软话，遭到多少白眼，碰了多少钉子，我不能确定，但我知道肯定是不少。大哥小学初中学习不错，考上县城高中后，再向前迈一步，就能考上大学，全家人看到了希望，都很高兴。但是，大哥由于年龄小，不能适应高中生活，又喜欢上了文学，因此严重偏科，三次参加高考都名落孙山，被不少邻居、亲戚讥笑，父亲承受了很大压力。
1985年，我考上高中后，有位邻居对父亲说：“别让孩子上学了，现在上学的人比牛毛都稠，考上大学的人却比牛角还稀，上三年高中考不上大学，还不是白花钱，不如早退学下地劳动挣钱算了。”随后，父亲与我进行了一次长谈，指出两条路让我选择：“一条路是放弃学业，回家干农活，过几年给你盖一座房子，娶一个媳妇;一条路是继续念书，争取考上大学，家里再困难，即使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供养成大学生。”我左思右想，做出艰难的选择，对父亲说：“俺要继续上学，不要房子。”经过三年的勤奋学习，1988年我终于考上 了大学，成为我们村第一个本科生，吃上了国库粮。乡亲们纷纷向父亲表示祝贺，父亲饱经沧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。1994年，我又考上了研究生，成为我们村第一个研究生。1997年，我携笔从戎，来到济南工作，成为我们村第一个在省城工作的人。我每取得一次进步，父亲的笑容就多一些。
我到济南工作后，最大的愿望是能让父母来省城住几天，逛逛大明湖千佛山趵突泉。殊不知这个愿望还没来得及实现，父亲就病危了。1998年农历三月的一天，我接到姑父的电话，说父亲病重，是肺气肿，情况很不好，正在县中医院治疗。这个消息对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，我嚎啕大哭言语哽咽。同事吴大哥安慰我：“男子汉，坚强一些，抓紧回去看看吧!”我才逐渐稳定住情绪。我乘车赶回老家后，见到了父亲，忍不住失声痛哭，眼泪止不住地流。医生说：“咱们医院条件有限，最好转到聊城或济南的大医院，或许还能有救。”父亲和哥哥姐姐们看着我，问我能不能联系单位附近的部队医院治疗?殊不知我这个刚到济南工作半年多的儿子，连让父亲进部队医院治疗的能力都没有，我深深感到愧疚和难受。父亲辛辛苦苦、省吃俭用一辈子，把我培养成研究生，在省城工作，父亲做到了人父能为儿子所做的一切。而作为儿子的我却对重病的父亲束手无策，徒唤奈何!人生之痛苦，无过于此!
后来，父亲转到了离家比较近的聊城人民医院治疗，我在医院陪护。父亲当时处于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状态，一次父亲清醒时，无限爱怜地望着我，对我说：“你也27岁了，该找一个对象成家了。”我眼含热泪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，只有拼命地点头。父亲又断断续续地说：“以后要照顾好你娘，她跟着我这三十多年，光受苦了，没享过福。”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，滚烫的热泪像倾盆大雨一样夺眶而出。虽然这里的医生尽心治疗，但也无力回天。最后，医生让我们准备后事。我们就租了一辆车，拉着奄奄一息的父亲回到农村老家。当天晚上，父亲就带着病痛，带着遗憾，离开了人世，离开了我们。父亲去世的情景，我至今难忘，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一个生命走向终结。
父亲去世二十多年了，这些年里我总想给父亲写点什么，但每当提起笔来，都心情沉重，一直没有写成。最近几天，父亲的音容笑貌多次浮现在我的眼前，我谨以薄薄的文字，燃作一缕心香，遥祭天堂里的父亲。父亲，您虽然平凡，但您倾尽所能给予我们的爱，是我一生的宝贵财富和人生支点。感谢您不仅给了我生命，把我养大，供我上学。父亲，向您报告，我已经结婚生子，买了房子汽车，工作生活都很好，儿子考上中国科学院研究生;大哥人穷志不穷，历经磨难，通过自学获得了大学本科文凭，出版了几本诗集小说，被省城一家报社聘为合同制编辑，女儿考上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研究生;年过八旬的母亲现在身体很好，衣食无忧，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她老人家的!
父亲，您安息吧!愿您在另一个世界一切安好!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