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良是老蔫夫妻俩的独养儿子，在二十五岁这年娶了媳妇，媳妇在第二年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，老蔫夫妻俩高兴得整天合不拢嘴。
老蔫全家住在村落的最东头，三间青砖瓦房(平房)一字相连，大门两侧院墙下各搭起一间小屋，南面这间用来养猪，北面那间用来堆放杂物，院墙门朝东开，出门是一条窄小的沙石路。
老蔫的木工手艺是祖传的，靠着间断性地帮助别人打制家具，老蔫的手头总能留存一点“流水钱”(方言，指手艺人凭手艺赚得的钱)。起先，老蔫每次回家，都要给旺儿(孙子的小名)带点好吃的东西，旺儿很开心，秀梅(齐良老婆)更是开心，齐良的面颊总是红彤彤的。
天有不测风云，那天回家，正遇上打雷刮大风，老蔫在地坎头一脚踩空，整个人竟翻滚到了近边的水沟里，左小腿是钻心一样地痛。齐良把父亲背到医院拍片检查，医生告知说，左小腿断裂性骨折，要住院治疗。
齐良把住院费交上去后，秀梅带着旺儿来探视，一进门，旺儿就叫嚷开来：“爷爷，好吃的呢?”
老蔫未及开口，眼眶里已经塞满了泪珠，齐良把旺儿牵扯到一边，小声和他说了点什么，旺儿似懂非懂不断地点着头。
离开时，细婆(齐良母亲)从衣袋里摸出一张五元纸票(在当时，除去十元，就是五元最大)。对齐良说：“带旺儿去买点好吃的，(我的)口袋里，已经没有钱了。”
秀梅跟在后面，一言不发，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。
出院时，老蔫的左小腿仍未完全康复，骨头是接上了，但走起路来依然是一颠一簸的。老蔫“致残”的消息很快被传扬开来，从此以后，再也没有人来请他去做木工了，除去种田，老蔫算是彻底地“失业”了。
细婆的视力本来就差，平常大多都是老蔫做菜做饭，细婆只管享用。自打老蔫摔跤后，细婆的视力开始变得越来越差，离变成瞎子也相差不远了。那天在廊檐下，老蔫从木箱底部搜出一摞纸票，叫细婆拿去交给齐良。
“住院时(齐良)垫付的，不能拖累孩子。”老蔫这样关照细婆。
齐良不肯收，秀梅却不推脱，她沉下脸，把那一摞纸票拽了过去。
每天放学后，旺儿都要跑过来看看老蔫(老蔫夫妻俩住在西间)。还安抚似地问：“爷爷的腿还痛吗?爷爷为什么总是坐着?”
老蔫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，细婆总是眯缝着双眼，静静地附和着老蔫的神情。
秀梅心疼齐良整日在田地里忙碌，想着做点好吃的慰劳慰劳他，于是就包了一些猪肉馅饺子。那天正好是礼拜天，旺儿也闲在家，见满铁锅子正冒热气的饺子，他迅速从碗橱内找到一个磁钵，盛上若干饺子，打算拿去送给爷爷奶奶吃。
跨出大门时一脚踩空，旺儿竟摔倒在地上，那个磁钵，钵口的半边不见了，几个饺子飞溅出来，撒在房檐边的柴堆上。
秀梅闻声跑出来，见状就喊开了：“你要干什么?做给你爸吃的，(你爸)干活那么苦，他们(指老蔫夫妻俩)没份。”
尽管屁股上被重捶了几下，旺儿还是强忍着疼痛，捧着那个半破磁钵来到了杂物间(旺儿住在了西间)。细婆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两元纸币(老蔫拄着拐杖捡拾破烂所得)，递到旺儿眼前，旺儿无论如何都不肯收，呆坐在一旁偷偷抹眼泪。
以后，秀梅就用那个半破磁钵，装着吃食(少量的饭菜)送到杂物间，老蔫夫妻俩从此过上了“能有吃——吃半饱——难见荤”的常规生活。
过年了，大鱼大肉喜相逢，旺儿捧着那个里面装有几块骨头、一些肉皮和米饭的半破磁钵走向杂物间，这可是送给爷爷奶奶的年夜饭。
秀梅追出来吩咐：“那破磁钵，回来时给扔了。”
但是，旺儿回来时手上仍捧着那个半破磁钵，秀梅于是要生出气来，只听旺儿不紧不慢地说：“扔掉干嘛，留着!将来我要用它盛饭，送给你们吃。”
齐良吃了一惊，秀梅差点晕倒在地上……
2025.4.3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