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迟迟,卉木萋萋,春天是人人都喜欢的。不要说朱自清先生想在草地上打几个滚,踢几脚球,单是我也想在院子里翻几个跟头。人们对春天的欣喜,也许是因为人们对新的一年充满渴求,充满期待。
是啊,谁不期盼新的一年有好的光景呢?尤其是在艰难的岁月里。
小时候,春节一过,妈妈就开始念叨着春天,不知道妈妈是期盼春天,还是惧怕春天。
妈妈有时候趴在窗前向外张望:咦,柳树皮有点绿色了,春天快来了。春天来了就好了,山上,坡里,能吃的东西就都冒出来了,就不用挨饿了。
妈妈有时候望着菜园子叹气:唉,今年的春脖子咋这么长啊?园子里的菜啥时候能下来呀?
记忆里,“春脖子长”这句话是妈妈生我大妹妹那一年说的,那一年闰三月,大妹妹是后三月出生的,妈妈常常自言自语地说:“今年的春脖子咋这么长啊?”
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,到底是“春天的脖子长”啊,还是“春播时间长”啊?我想,都是说春天时日长的意思。
春天时日长,对于我们这样穷苦人家来说是很艰难的。一睁眼睛,全家五六口人就要吃饭。饭粗糙点还能对付,这口菜可咋办呢?还有上学的书本,换季的衣服,都要花钱啊。
妈妈是山东人,在家是老姑娘,家务活不是很精通。但是千里迢迢嫁给了东北人,不会也要学呀。妈妈很聪明,也很能干,什么事情一学就会,还能有所创新。
妈妈一边坐着月子,一边盘算着家里的日子。看着邻里送来催奶的鸡蛋,妈妈不舍得吃,也不许我们吃。
满月了,妈妈能下地做家务了。妈妈要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去邻居刘大姑家问怎么孵小鸡,问完之后就回家学着孵化。
首先,妈妈把热炕头让给了鸡蛋。下面铺着褥子,褥子上面是鸭毛口袋,再上面是鸡蛋,鸡蛋上面再盖被子。妈妈一边抱着孩子,一边学着孵小鸡,不是把手伸到褥子下面试试温度的高低,就是摸出一枚鸡蛋贴在眼皮上试试鸡蛋的凉热。
孵蛋第三天的晚上,妈妈就拿出鸡蛋放在煤油灯上照,边照边告诉我们:“你刘大姑说了,三天三夜后,鸡蛋里面有小黑点的,就是好蛋,就是能孵出鸡崽的。如果没有小黑点,就是石蛋,就不能孵出鸡崽了。”
那几天我们挺开心的,妈妈用挑出来的石蛋给我们炸鸡蛋酱,特别下饭。到了第七天,妈妈又开始在煤油灯前照蛋了。妈妈边照边给我们介绍说:“你刘大姑说了,七天头了,如果鸡蛋里面有血丝,就能孵出小鸡。如果没有血丝,就是寡蛋。” 我们似懂非懂地点着头。
寡蛋炸鸡蛋酱,有臭臭的味道,不过也很好吃。
妈妈说,二十一天小鸡就出壳了。临近出壳这几天,妈妈天天摸出鸡蛋放在耳边听,听到小鸡啄壳的声音,妈妈就开心地笑,我们也跟着笑。说来真奇妙,到了二十一天了,小鸡纷纷地破壳而出了,唯恐自己落下。也有出壳晚的,我就趁妈妈不注意偷偷地帮助小鸡出来。妈妈见我不是扒鸡蛋壳,就是拽鸡脑袋,就制止我说:“不要着急,你刘大姑说了,要耐心等等,如果硬让小鸡出来,它会死的。”
尽管妈妈照顾小鸡很细心,但是也有的小鸡出壳没几天就迷迷糊糊的,甚至趴在炕上一动不动。妈妈就找来一个干面瓢,把小鸡扣在瓢下,用筷子在瓢上敲。真是神奇,有的小鸡真的就借尸还魂了,蹦蹦跳跳的和别的小鸡一样了。当然,也有救不过来的。
三五天之后,妈妈叫我在家看孩子,就带着她的小鸡,跟着邻居刘大姑去了十几里地远的缸窑沟煤矿,卖给了矿嫂矿婶们,因为她们老公挣现钱,条件比我们农村好。
赚了钱,妈妈就给我们买布料做新衣服。一家人终于脱下厚厚的棉袄棉裤,穿上了崭新的春装,个个都很开心。
小鸡孵化成功后,妈妈又开始孵化鸭雏和鹅雏。鸭要二十八天出壳,鹅要三十天出壳。相比较小鸡,孵鸭雏鹅雏更赚钱,更好卖。
从此,妈妈每年春天都要在炕上搞孵化,我们都被挤到炕梢或者炕旮旯里睡觉,但是一点怨言没有,因为妈妈不是孵化小鸡,而是孵化一家人的春天。
后来我就上初中了。在一次帮助老师打扫办公室卫生的时候,我在一张报纸的角落里看到了介绍“煤油灯孵化法”的小文章。回家后,我就拿漏水的搪瓷盆做试验,外面用铁丝木条捆绑成框架,再用破布围起来。先用十枚种蛋做实验。盆底下点上一盏煤油灯,保证温度;再在上面格子里放种蛋,是孵化间。虽然环节和报纸上一样,但是没有成功。妈妈说没事儿的,哪有一下子成功的。因为种蛋太金贵了,我不舍得再进行下去。
后来,供销社就有筒形的大塑料布了,妈妈买来装上水,铺在炕上,给种蛋做了一个水床。这个办法好,水导热均匀,炕热点凉点对种蛋影响不是很大,育雏率明显提高。
妈妈渐渐成了育雏专家,学会了看鸭雏鹅雏的公母,而且一看一个准。妈妈说:“雄雏肛门里多一块肉,雌雏没有。”尽管说的很明白,邻居的婶娘还是不会看,就找妈妈给鉴别。妈妈不但能给鸭雏鹅雏鉴别雄雌,就连鸡雏也能鉴别。妈妈抓起来一只鸡雏,鸡爪上蘸上水,让鸡雏在地上走。如果小鸡的脚印成一条直线,基本上是雌雏,若果不成线基本上就是雄雏。
因为雌雏长大能产蛋,所以价格比雄雏贵很多,有的人就拿雄雏当雌雏卖,可是妈妈从来不骗人,一是一,二是二,所以妈妈的生意一直做得很好。
后来我工作了,家里的条件也渐渐好了起来,我就不让妈妈搞孵化了,因为孵化太耗费心血了。只要种蛋上炕,妈妈就不可能睡安生觉,一会儿看温度计,一会儿看湿度计,一会儿还要照蛋,一连几十天不得安生。
妈妈说,孵化鸡鸭鹅,也是孵化希望,一天一个样,多有盼头啊?是啊,我们每天都在孵化希望,孵化春天。
谁能说一个农人翻地整地,不是孵化他的春天呢?谁能说一个工人艰苦创业,不是孵化他的春天呢?谁能说一个学生认真学习,不是孵化他的春天呢?
室内吟春诗,春意增几许,让我们共同孵化我们的春天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