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个年头就别指望着吃饱,能够稀里糊涂地糊弄一下饥肠辘辘就不错了。”父亲说。
村子里的李魏贵因为饿得心慌,不想看妻子的一脸怨气和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,一个人在黑灯瞎火的村子里转悠。从东边转到西边,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,他纳闷,难道这些人都不饿?走到王庆文家门口,他本想敲门进去,可一想,他又朝前走了。王庆文是个石匠,哪里有个修沟打坝、起房盖屋的,都会有他的身影,苦的公分自然也不会少,毕竟是个手艺人,也少不了主人家的招待。他就不同了,除了只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力气之外,一无是处。
所以,他觉得还是不要进去丢人现眼,虽然平日里能够多说上几句话,但人各有志,男子汉大丈夫的,脸上也挂不住。一瞬间,他有些怀念以前一个人的日子,即使是天垮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。越想越心烦,越想越肚子咕咕叫。
因为专注想心事,只要脚下还能够继续走的,他就往前走,管它是路还是巷子。突然,有个人拍了他一下肩膀说,“老表,走看电影去。”他从声音听出是他表弟尹小华,也没有认真看看到底是谁。
“公社大礼堂没有放电影嘛!”
拍他肩膀的那个人说,“在小湾子那边放,是林海雪原。”
“太远了嘛,到了都怕散场了。”
拍他肩膀的那个人又说,“不远点,走快点嘛。过了就去其他地方放了。”
他心一横,回家也是难熬得很,媳妇娃娃大眼看小眼,不知道咋个面对。去看看电影说不定就忘记饿了,他便跟着那个人走去。
路上还有不少人赶着去观看,但一个人他都不认识。到了放电影的地方,竟然是一个露天电影。银幕就挂在两棵树之间,忽明忽暗,无数颗脑袋直勾勾地朝着银幕。拍他肩膀的那个人拿了一张电影票给他,他就拿给检票的人。检票员拿过去看一下,撕了个缺就还给他。黑白的银幕上闪着雪花点,杨子荣正在茫茫雪原,一边坐在雪地上一边捧起皑皑白雪,不停地往嘴里送雪团。这一场景出现时,李魏贵又感觉饿了,同时引起整个露天电影场都传来咂嘴、吮吸、啃咬、咀嚼的声音,甚至还夹杂着吞咽口水。他听到这些声音,又开始自卑起来,别人都带着零食来,而他现在还饥肠辘辘。可看不清在座人的脸,只有低头的暗影,仿佛正在享受美味。于是,那个拍他肩膀的人给他递来瓜子,他就不停地嗑瓜子。一次又一次,一颗又一颗,一遍又一遍,电影播放到哪里,他都不知道。只专心致志地嗑瓜子,也咂嘴、吮吸、舔食,甚至吞咽口水。嗑着嗑着肚子也不再饿得厉害,嗑着嗑着就睡着了。
村子里,他的媳妇见深夜都没回来,怕他想不开,就去找社长帮忙。社长发动社员里三层外三层的搜索,终究没见到人影。被惊动的社员按照社长的指示,再一次向外围扩大范围。在天亮发白之际,有人在村子外的三里地的坟山地发现了他。见到他时,他睡在两座坟中间,嘴里塞满了杂物,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枯树叶,把找他的人吓了一跳,害怕他已经断气。后来,人们把他嘴里的杂物掏干净,抬回村子,给他灌了一碗酸汤,他才醒过来。
几十年过去,李魏贵晚上都不敢出门。当人们提及当年的事,他还是一脸惊慌的。他说,整个露天电影场都传来咂嘴、吮吸、啃咬、咀嚼的声音,他一辈子都忘不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