珠颈斑鸠送我返乡
时令谷雨。
早晨7点,下楼收拾车,送岳父岳母返乡,返回离开半年的家。家在恒山南麓唐河西岸。
吱——楼宇门开一瞬间,一只珠颈斑鸠迈着细碎步子跑出车底,红腿步速快捷,形成风幕,像闪电闪烁。缀满黑珠的脖子,有节奏地抻成一幅粉红绸缎,光滑、轻柔;收缩成卷曲围巾,臃肿、沉重。
这世界本就充满矛盾,不是吗?
又一只珠颈斑鸠从车底探出头,探出身子,昂头抻脖,露出灰粉脖颈,低下头颅,卡咕——卡咕咕——第一只珠颈斑鸠停下碎步,扭头回望,昂头抻脖,低下头颅,布——谷,布——谷。第二只斑鸠循声追向第一只斑鸠。
楼宇门“啪嗒”关闭,珠颈斑鸠突地扑翅膀腾起。翅膀扇动空气发出啪啦啦声,撕裂清晨的静谧,珠颈斑鸠沿着与地面呈45°角的方向向太阳飞去,灰褐翅膀衬得脖颈黑珠异常耀眼。楼宇间距20多米,珠颈斑鸠飞到四五层楼高时陡然左转,侧身展翅滑翔,粉红胸脯点燃视线。逼仄空间逼得斑鸠再向上飞升,翅膀扑腾声惊得黄猫蹿出车底,昂头,龇牙凝视斑鸠,貌似恶狠狠地说:下次你逃不掉的。
珠颈斑鸠终于飞越楼顶,自由、张扬地扑扇翅膀,频率一致、左旋右转滑出视野,释放憋屈、束缚。翅羽呼哨声起,珠颈斑鸠飞回楼宇间,翩翅速度加快,落在五楼外挂空调箱上。双爪一点,尾巴一翘,稳住身子,对视一眼,伸出尖喙梳理彼此脖颈戗逆的羽毛——喝交颈酒呢。
上车。打火。斑鸠倏地分开,扭头看车,飞速对视一眼,突然飞离空调箱,扑腾腾向车俯冲下来,翅羽堪堪滑过车前挡风玻璃,发出抖落绸缎的窸窸窣窣声。
珠颈斑鸠怎么向车飞?它们该躲避发动机刺耳的轰鸣声呀!它们知道我们要返乡,欢送我们,委托我们问候留守恒山南麓的同袍?
我真自作多情。不过,珠颈斑鸠,你们放心,我肯定会染回家乡泥土味儿,染回家乡草木气息,我的呼吸肯定会带回鸟儿问答内容的。
珠颈斑鸠兜着椭圆圈子,起伏着余弦曲线。这是它们的欢送舞蹈?
挂挡,驾车驶出小区,缓缓汇入车流,向恒山进发。
瞥后视镜看路况,瞥到珠颈斑鸠扑扇翅膀,栖落小区外酒店飞挑屋檐,歪着头直愣愣望着我的车,脖子随车移动伸展,黑钻珠子清晰可辨。
喜鹊一路接力陪伴
7点12分。驶上恒山旅游公路,左面危峙山崖,峭壁绝立,遮蔽阳光;右临金龙峡谷。轮胎崩起石头,掉向峡谷,几分钟后发出回响。咆哮声隐隐传来,转过山嘴,69米高的水库弧形坝兀然显现,外凹坝体窜出几条水龙,驾雾腾翔空中。阳光在银龙身上跳舞,闪烁金鳞,跃入坝下水潭,蒸腾起雾霭。暗影斜切挡风玻璃,瞥左窗,钢丝网锁着凸出危石,就听到车门擦灌木的刺啦刺啦声。凝神驾车,左盘右旋,钻入恒山隧道,柔和黄色光暖心。
出隧道,就进入恒山南麓。左山坡松柏葱茏,绿瀑倾泻;右水库被山体夹成葫芦状碧玉。水鸟翔集嬉闹,尾羽在水面划开道道银沟,溅起水帘。水鸟侧身滑翔,翅羽点出一个个圆心,向外扩散着一圈圈同心圆。
公路被山水悬成飘带。车随带飘,几只喜鹊倏地飞离松柏枝头,“喳喳、喳喳”,随车南飞。
转过索道站,视野豁然开朗。左面:山门牌坊,三元宫,迎客松逐层升高。右面:十几只喜鹊从水库对岸翠屏山脚灌木丛飞起,越过沙石滩,越过浅水滩,越过水库,向公路掠来。下意识踩刹车。恒山是鸟兽的天下,我得给鸟兽让路,何况喜鹊。
十几只喜鹊翩翅飞翔,尾巴如指北针,指引方向,黑头黑背衬得胸脯洁白耀眼。翅膀近脊背部分漆黑如墨,另外三分之二洁白如雪,尾羽铺开,锯齿边缘也是白色的,呼应着白胸脯,白羽堪堪掠过车前挡风玻璃。难道喜鹊是嫌车撞破恒山的宁静,嫌汽油味儿呛了松枝上唱歌的鸟雀歌喉,嫌马达声扰乱水中圈圈涟漪,扰乱鱼儿呼吸频率,才阻挡车前行?
喜鹊“喳喳、喳喳”啼啭着。妻子说:“喜鹊唱歌呢!”
我一惊,喜鹊守在这儿,欢迎我们进入恒山南麓,欢迎我们回家?喜鹊还记得我身上的牛粪味儿、羊膻味儿、药草味儿,听到熟悉的山水交响乐,赶来合并同类项?
轻触喇叭,鸣笛感谢喜鹊的欢迎。
喜鹊“喳喳、喳喳”叫着飞落迎客松。
迎客松是恒山最称职的礼仪员,整日整夜站在主峰天峰岭崖头,躬身伸臂迎客人。喜鹊的热情颤悠着枝条,“喳、喳、喳、喳”,给客人报喜。此时,哪有车入山?喜鹊分明欢迎我们入山,当然不是入景区,而是进入恒山深处,恒山南麓我的家乡。
车滑行公路上,滑行草木间,滑行喜鹊叽叽喳喳的乐曲间,滑行鸟雀翅羽撩拨空气发出的啸声中。
车窗外,忒多的喜鹊。我轻轻鸣笛,喜鹊喳喳回应。
妻子遥指沟对岸,那里喜鹊更多。我轻轻鸣笛,喜鹊喳喳的回应声隔空传来,异常清晰。
车爬戗风岭了,妻子指着山坡松林边浅草滩蹦跳觅食的喜鹊:“今儿有喜事呢!碰见这么多喜鹊!”掰碎面包,抛向喜鹊。我们不该驾车扰乱鸟兽的清幽,更不该抛洒食物喂它们,得敬供。停车,推门下车,喜鹊展翅腾起,喳喳叫着低翔一圈,徐徐落在浅草滩,我揉碎面包,恭恭敬敬放到浅草上,回到车里。喜鹊迈着轻盈的步子,走向面包屑却没停步,继续向我们走来。喜鹊敛紧翅膀,胖胖的流线型胸脯,弧度丝滑无皱褶,步子没一点儿呆滞。突然展翅扑扇,白胸脯随翅羽开合展示、隐蔽。我说:“喜鹊扇翅感谢咱们喂食。”妻子说:“哪是感谢你。喜鹊爱美,看见人欣赏它的舞姿,展示美呢。就不该喂它面包屑。你以为家养鸟儿靠你投喂?大自然的鸟儿稀罕你的东西?它们喜欢吃大自然的草木虫鱼。”
悻悻启动车。车左弯右转。喜鹊“喳喳、喳喳”叫着伴行,时不时掠过挡风玻璃。我说:“喜鹊护卫咱们回家。”
“别自作多情了。喜鹊在监督你伤没伤害它的家,喜鹊担心车尾气熏坏它们的家园大自然呢。”
车爬行在“喳喳、喳喳”间,喳喳声拨动心弦,奏出流畅歌谣,那是童谣,那是乡村变奏曲的基本乐调。
车爬到戗风岭顶。停车小憩。伫立危崖边缘,方明白,说是山顶,其实是凹道。两边缓坡渐渐升高。一群喜鹊喳喳地盘旋在脚下松林上空。松香随喳喳声袭来,张口贪婪吸嗅。极目天舒,群峰耸峙,唐河向南蜿蜒,闪烁银光,心胸顿时开阔。香气像丝线入鼻,凝神嗅吸辨别,有松香的清冽苦涩,却散着幽甜。探身寻觅,几苗绿草直立灌木丛,草茎有节。柴胡!拔起捋掉土,塞嘴咀嚼!甘甜含着微辣直冲口腔,沁入舌头,沁入脑子,像喝了酒后的感觉。喜鹊喳喳扑腾翅膀飞升到我们头顶,打旋儿飞向唐河。唐河由岭南沟壑水汇聚而成,向南流入恒山深处,流入岚霭,流入视线外,流向家乡。
驱车下山。岭脚小道旁高大茂密的杨树上,蓦然腾起一群喜鹊,喳喳叫着翩飞而来。山势左凸右凹,像一个个女子,风姿绰约。河随山弯,路随河转,路旁树木掩不住唐河咆哮,水汽朦胧,弥漫公路。草木香钻入车窗。瞥车窗,田埂草木吐芽。
路旁杨树还倔强着干枝枯丫,树杈间一个个硕大的喜鹊窝里时不时有飞起、降落的喜鹊。
一路南行,一路药香,一路水汽,一路喜鹊喳喳声,伴着马达轰鸣,奏响一曲色香俱全的山乡交响乐。
20世纪末,多少回在这条公路往返。
恒山南麓沟沟岔岔的煤矿特产优质动力煤,运煤车没日没夜向忻州繁峙横涧煤运站运煤炭,公路被车轮胎砸得坑坑洼洼,车一歪,摇洒煤屑,北风旋起煤粉飞扬。空气弥漫着煤粉黑雾。每次登上长途客运车,就蒙头昏睡,因为窗外没有绿色,没有鸟儿问答,只有一路煤粉,睡着可以忽略呼吸及喉咙鼻腔干燥。到家咳出黑浓痰,鼻孔里满是黑泥。哪有喜鹊的生存空间?即便有坚强的喜鹊,哪有洁白的胸脯,哪有欢歌?欢歌来自心灵愉悦。
竭泽而渔的挖掘,恒山南麓的煤被挖殆尽。人们又瞄准恒山南麓的花岗岩,又是几年的放炮开山,喜鹊销声匿迹了。
过度依赖资源生存,过度索取自然,肯定会遭自然反噬。
县域经济兴于矿产,也败于矿产。记者实地暗访,航拍恒山照片:满目疮痍,一片狼藉。市县下大力恢复植被,方有今天的喜鹊欢畅高歌与伴行。
一群喜鹊把接力棒传向下一群。一群群喜鹊飞翔在车顶,一群群喜鹊飞翔在唐河上空,一群群喜鹊飞翔在田畴树梢,一群群喜鹊飞翔在远山。
这一群飞出视野,飞成省略号,飞成一座座山峰;那一群滑翔成椭圆,滑翔成一座座椭圆山头;又一群翩飞成余弦曲线,像起伏的山峦。喜鹊懂得顺应自然法则飞行。
家乡在望。喜鹊喳喳声激活大脑皮层寄存的童谣:喜鹊叫喳喳,贵客来家家。我们不是贵客,是游子归来,哪受得了喜鹊热情伴行?童时过年,父亲每年写斗方:红梅庭院闹,喜鹊唱枝头。我疑惑,庭院没红梅,写啥红梅闹庭院?倒是枝头喜鹊喳喳嬉闹报喜,挺应景。以后每每听见喜鹊喳喳叫,脑海就想象红梅闹庭院的景象。扭头看老人,似乎在凝神谛听什么,乡音?家味儿?河水喧闹声?听觉该连接到相依为邻的草木香与鸟鸣吧。
停车巷口。巷口那棵老杨树腾起几只喜鹊,飞向鳞次栉比的红瓦上空,兜圈起伏翩飞。
开院门,喜鹊翅羽闪着蓝光划过头顶,栖落屋脊,蹦跳着,喳喳着……
躺在土炕上,枕着麻雀啾啾声入眠
8点15分,进入离开半年的院子,回到离开半年的家。
院子距唐河200多米。唐河上空浮着湿气,皴染西岸果园,染一抹一缕果花梨花香,融合袅袅炊烟,黏麻雀翅上,麻雀箭镞般穿越雾霭,啁啾着飞入院子,花香、水汽、烟火气钻入鼻腔。我贪婪深吸一口,心旷神怡。
一脚踩入浮土。漫长冬天,巷道寒风从门缝吹进多少浮尘?浮土上铺着一层白色颗粒,如蠕动的虫子。原来是麻雀粪。脑海闪出:千村薜荔人遗矢。想该称“雀矢”吧。
院东石墙顶倒扣着青瓦,与黄泥墙凝结着的白色流质雀矢,在墙上交叉出一幅幅印象派画。水泥院低凹处,干硬泥土龟裂翘起干壳。脚踩下去,发出噼啪噼啪破碎声。
淡香袭鼻。循香看,西墙角李树缀满一嘟噜一嘟噜白花,洇着淡绿。微风轻拂,枝条斜落几点花瓣。谛听花落声音,啾啾声隐约随花香溅出。谛视,一只褐色鸟儿毫无声息地从低枝跳向高枝,触花瓣飘落而下。定睛凝视,哦,是麻雀。
啁啾声大作。花瓣飘落。枝条间蜷缩着的麻雀在枝头跳跃、喧闹起来。麻雀看有人入侵院落,聚集商量驱赶我们的办法?我貌似听出它们说:这里现在是我们的领地。你是主人又怎么了,谁让你们丢下我们半年不管?往年冬天,我们白天聚烟囱取暖,晚上挤在遮窗棉布帘的角落取暖。去年冬天,寒流袭击,烟囱哪有一丝一缕热气?我们白天蹴院墙上,奓着毛晒太阳,晚上钻进院门屋檐旮旯儿,钻进一冬天没拉开、比黑暗更黑咕隆咚的棉帘下抱团取暖,才没被冻僵冻死。我们被冻得失去知觉,排泄秽物,怨我们?
顾不上听麻雀埋怨,顾不上听麻雀商讨报复我们的计策,得赶快收拾房间让老人休息。
从邻居家提来一小桶水,倒入压水器。
压水器原理就是一个活塞。世界本就由一个个活塞组成。大雁、燕子,春天飞到北方,深秋飞到南方。老人,寒露进城守着孩子,蜗居温暖如春的暖气房;初春就念叨,梦到麻雀啁啾声、燕子呢喃声、喜鹊叽叽喳喳声了,麻雀啄食窗台晾晒的小米了,黄色葵花、金针花、紫色豆荚花开了……念叨想吃园里的瓜果蔬菜。急急催孩子送他们返乡,过原生态生活。他们需要花香鸟鸣及沉甸甸的果实陪伴。
羊角葱辣味儿直冲鼻腔,第一桶泥沙水浇进葱畦。接着浇那畦发蔫的韭菜。十几桶浑水浇饱渴了一冬的园子。
啁啾啁啾,麻雀在耳边叫。循声望,屋檐电线上站着只麻雀,歪着头,好奇地盯着我啼叫。
我昂头直勾勾盯着麻雀。麻雀俯首直勾勾看定我,叫得更欢了。突然发现麻雀叫法忒奇绝。它不像我们呼气发声。好像是,吸气发声。一吸气,啾。再吸气,啾、啾、啾。麻雀歪头吸气,啾、啾、啾叫着。啾叫声清脆如玻璃珠落在玻璃板上,哪有责备,这是麻雀欢迎我们归来呢!
李树上的麻雀回应起来。啁啾声汇成溪水,欢畅流淌,丝滑婉转,没一丝一毫阻遏。
我心虚,先入为主地认为麻雀埋怨我们。真有些小肚鸡肠。
登梯解下棉帘子清洗。棉帘面由大小不一、颜色不一的布块拼缝而成,绽放着倭瓜花、向日葵、金针花、西番莲、牵牛花,这些花是岳母把院里盛开的花移缝棉帘上的,可不属于印象派。黄圆布头做蕊,红椭圆布做瓣,绿布块做叶,层次分明立体成一朵朵花,立体成一个园子。多少个夏天,在麻雀啁啾声中,我从墙头乱蹿的、麻雀待着的瓜蔓上掐下空花,倒扣在黄花蕊上,蜜蜂嗡嗡飞来飞去,完成授粉,结出一个个泛着嫩毛的小倭瓜。在麻雀啁啾声与蜜蜂嗡嗡声中,西番莲、牵牛花绽开花瓣,发出窸窸窣窣的开花声。花在交流开花经验,还是感谢麻雀给它们带来野外气息?
地基条石上堆积着一坨坨雀矢。可以想象,寒风刺骨的冬天,麻雀从棉帘下探出身子,蜷缩在窗台沿,缩着脖子哆嗦着翅膀晒太阳,被冻失禁的样子。
操龙须草扫帚,把雀矢扫拢一起,用铁锹铲进园子。这可是瓜果菜蔬的绿色、纯净养分。
与雀兽为邻,根本不必担心没有优质有机肥。
躺炕上休息,搜索麻雀的信息。啊,古人认为麻雀肉微温无毒,有“壮阳、益精、补肾、强腰”作用,血、脑髓、卵也可药用。突然想起拒吃麻雀的事儿。朋友在野味馆请饭,服务员上菜唱菜名:熘麻雀儿。盘里排着光溜溜焦黄的肉雀儿,尖喙,翅膀爪子紧抱躯干。童时天天伴我的麻雀?我放下筷子站起来就走。朋友拉住我,喊来服务员:“这都是野生的吧?别给我们吃家养雀儿。”服务员微微躬身:“我们有固定逮野生麻雀的人,放心吃。”朋友笑着举筷示意我吃。我说我不吃麻雀。“清高啥?不就几只雀儿!”这不是清高不清高的问题。我执意离开,删掉这位所谓的朋友的联系方式。看到这个说法,我不后悔没吃麻雀,更不后悔删掉朋友。捕食麻雀看似事小,但我们缺乏尊重大自然的精神,更缺乏对生物的理性认知。
屋檐下那只麻雀还“啾啾啾”婉转着歌喉,抬眼望,李树上麻雀跳跃,爪子点树枝颤悠,触动李花飘飞。啁啾声和着香气氤氲屋内,鸟鸣香气能渗透玻璃?
躺土炕上,枕着麻雀啁啾声、燕子呢喃声、喜鹊喳喳声等各种鸟鸣声,包裹着李花香、梨花香等各类花香,包裹着草木气息、家畜气息,声音、花香、家畜味儿浸染身体,置换出疲惫,安妥我的肉体,安妥我的精神,我安然入眠。
下午1点40分醒来。这可是年后最香的一觉。因为我睡在熟悉的土炕上,更因为麻雀啁啾声带我回到童年。童年,麻雀在我手掌站立过,在我胳膊站立过,在我肩膀站立过,在我头顶站立过。麻雀啁啾声激活肉体及大脑皮层积存的啾啾声,穿越时空,打通童年与现实时光,我在熟悉的声音里酣然入眠。
我赖在土炕上,不想起来,想永远酣睡在麻雀啁啾声中,酣睡在花香中。
可我3点20分有课,必须从啾啾中起来,回到现实世界,扛起责任。
出门,树上、檐下、电线、墙头蜷伏的麻雀纷纷立起,火柴梗粗的腿支撑着圆球身躯,“啾啾、啾啾”声速加快,倾泻着焦灼不安。麻雀在树枝、电线上跳跃,随我脚步,激射空中。
七彩野鸡欢送我返城
下午2点,告别老人,告别院子,告别天空疾射、上下翻飞的麻雀及焦灼的啁啾声,打火,车驶离村子,滑行在村村通水泥路上,麻雀伴着飞翔,驶入省道,穿行一个个村落,村里杨树上飞起一只只喜鹊,路旁灌木丛“嘭”地炸开一群群麻雀,继续接力伴行。
车逆唐河驶过一个个地标。远山郁郁葱葱,染绿焦灼的心。车头渐渐抬高,爬戗风岭了。路边郁郁葱葱的松林边立着一块蓝牌,写着白字:国家永久性生态公益林。脑海浮现运煤车疾驶而过、煤粉飞扬的镜头,鼻腔就痒起来;浮现拉花岗岩的车,轮胎在坑坑洼洼的公路挪行的镜头,传来花岗岩不规矩的棱刃得空气喊疼的声音。现在公路平展,行驶没有一点儿阻隔。
一只松鼠蹿上公路,我急踩刹车。下车,松鼠掠脚面蹿回松林,我跳起就追,绿得发黑的松针刷得脸生疼,松鼠在松枝间掬脸洗脸,嘲笑我。
返回,继续前行。行驶几百米,路边草丛蹦起一只灰野兔,跳向公路的瞬间,硬生生扭头纵入田畴。我放慢速度。
草丛中扑啦啦飞起两只大鸟。我下意识踩刹车停车。大鸟拼命扑扇翩飞。啪啦啦,翅膀搏击气流声震耳但悦耳。大鸟横掠车顶而过。大的那只鲜艳,白尖钩喙,红眼圈,头脖羽毛绿底泛紫色,脖颈白羽圈分开头与背,流线型红胸脯,肋部橙黄斑斓,横着黑纹,长尾羽下藏着短尾羽,交杂着绿、橙、蓝色;娇小的那只是深褐色。
妻子说:“野鸡。真漂亮。野鸡都夫唱妇随。”
我看看她:“大自然鸟兽最真诚、纯情啊。小时候逮住只野鸡,被父亲一顿胖揍,说鸟兽是人的兄弟姐妹。我就想起春耕时,有人肩套牛轭,跟牛并排着拉犁,减轻牛的负担。父亲教我,色彩艳丽的是公野鸡,褐色的是母野鸡。”
“啊?应该是母野鸡漂亮吧?”
“生物界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。母野鸡孕育幼雏,不能过分招摇,会引来天敌。母性的伟大就在于朴质呢。”
野鸡啪啦啦地掠过树梢,掠向唐河上空,掠向山峦之巅。
七彩野鸡送我返城,以后,我得多回乡拜访鸟兽,多到大自然叩问智慧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