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当我敲开101室的大门，总能嗅到一丝淡淡的老人味。眼前拄着单拐略显驼背老人的胸前，总坠着老花镜和挂着一部手机，两个物件钟摆似的晃荡着，十分滑稽搞笑。自从我接了这老人的单，我一直搞不明白这位独居老人，为何坚持要我们务必日复一日节假日也不间断，每天送早餐还非要亲自交到他的手上不可?
"小师傅，请进屋喝点茶，吸根烟，歇歇气，可好?"老人接过食品盒的手背浮现出青筋，另只手颤微微地伸出来，总是热情地做出“里边请”的手势。
我每次都会微笑着谢绝：“公司规定，不许我们打扰客户，更不允许我们以任何理由占有客户一针一线。”
然而，门前的穿堂风吹起老人花白而稀疏的头发，掠去老人开心的笑容，留给老人一脸的落寞，同时也把无奈和失望全塞进了我眼里。
今天，面对突如其来的雷雨，我感到纠结。雨水顺着头盔流成了珠帘，电三轮在暴雨中的安全阻止我继续送餐的步伐。老人冒雨拄着拐走过来，紧拉死拽我袖口的力道，大得让我竟然无法挣脱，不得不跌坐在他家藤椅上来临时避雨。
老人是那样的欢愉哟，又泡茶又递烟，还拿小刀笨拙地给我削苹果，接待贵宾似的。
我无意间瞧见墙上的全家福，照片中有位美丽小姑娘与老人订餐APP的头像极为相似。
老人忽然指着全家福，喃喃自语：“我老伴走的早。”继而又指着照片中的小女孩：“我孙女一直在我身边长大，去年她考去北京上了大学。我儿子儿媳都在大西北工作，除了视频，三五年难得来看我一趟。都忙。上班忙，上学忙。就我闲得慌。”
老人叹口气，继续自说自话：“我没法子请别人每天来家一趟，哪怕陪我说一句话，我能开心一整天。幸亏我孙女哟，她在上学之前吧，总算教会我玩智能手机。要不然，我就更孤独啦!”
“老人家。您不能上您儿子那儿去养老吗?”
“我儿子和儿媳都在科研单位，我去不方便。我更不想给他们增添麻烦。”
“老人家。您可以去养老院?要不找个保姆也好呀?”
“养老院?我听说他们把老人抱在马桶上一坐一整天;喂饭的时候，管你爱不爱吃，硬往嘴里塞;你要不吃，他们端起碗就走，管你饿不饿;不听话，还掐你、骂你。像我还能自理的人，就把你绑在轮椅上，限制你活动范围，囚那儿比坐牢还难受。像我家人都不在本地的孤寡老人，受了点虐待，也没人替你申冤不是?听说高档养老院倒好，可我住不起，不如我一个人在家自由自在。”
没等我再问话，老人家一拍脑袋，“哦对了，你刚才问我找保姆的事，对吧?我找过。便宜保姆素质太差劲，我看不惯。倒是听说金牌保姆好，方方面面都让人满意，可我请不起。我又不想增加儿子负担，孙女读书的费用，还得他们承担呀?我时日不多，过一天算一天吧。”
“老人家。那你每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怎么解决?”
“打电话订呀?我还要他们送货上门哩，偶尔，我也歪哒歪哒上小区的超市去买点。有时身体不舒服，不想做饭，就叫外卖。现在生活倒是蛮方便的。”
树老根多，人老话多。老人兴奋得像是打开了话匣子。“噢对了。我在全家福后面夹了张纸条，那是我临终前的最大愿望，到时候就麻烦你转告我儿子。要是我病重，千万别抢救;高低别给我嘴巴和鼻子里，插乱七八糟的什么管子;也别给我开膛破肚，切这割那的。那哪是抢救，那是糟踏人!就算医术高超，能挽回我老命，那得花多少钱?可我又能活多久?浪费资源。就让我顺其自然走吧。我已经年过古稀，值了!走了以后，别把我葬在什么墓地，那价钱嚇死人，死不起呀。就把我骨灰随便丢什么水里。拜托!算我最后一次求求大家啦!”
我鼻子酸酸。“老人家。我们酒店离您家不远，您老不能自己去买早点吗?顺便锻炼锻炼身体，何必要我们送上门?”
老人答非所问。“我的一位老同事，在家做饭的时候，一头栽倒就走了。结果燃气还在烧，幸亏邻居发现才没酿成火灾。我还有个熟人，死在床上都生蛆……作孽哟!我求你们每天把早点当面交给我，就是防备哪一天，你敲门老不开，电话没人接，那就麻烦你报警吧。我就怕死在家里都臭了，没人知道呀?”
窗外，一道电光一闪即逝，“咔啦”一声惊雷在空中炸响!我被震惊得浑身一颤，泪水瞬间涌出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