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米从领导岗位退休后，心情一直比较烦闷。早晨起床，被子扭把成一团也懒得叠了，过去在职时，当过兵的他，被子可是叠得刀削般的齐整。爱人做的饭菜，他也没了胃口，不是嫌咸就是嫌淡或是嫌油水少，直嚷嚷着要下馆子吃。昔日他可是在亲友圈里常夸爱人做的饭菜堪比饭店里的厨师。烦闷，几十年的职场生涯忙碌惯了，如今乍一闲下来，老米心里总觉得没着没落的，少了往日的精气神。
还是相濡以沫几十年的爱人理解他。一天，爱人心疼地对他说：“老米呀，你就出去转转吧，找过去的老同事、老朋友说说话、聊聊天，或者到公园里，看人家唱歌跳舞打牌下棋也行，别总是呆在家里，会憋出毛病的。”
天阴沉沉的，还刮着丝丝凉风。老米出门下楼来到了街上，伫立在十字路口旁边，望着满大街川流不息、熙来攘往的车辆人流，惘然踌躇着。一辆公交车在离他不远的站牌前停下。他灵机一动，顿时萌生了个想法：反正闲着没事，何不坐公交车随便转转呢。
上了公交车，老米顺势站在了前排，手扶着栏杆。过去乘公交车，他养成了个习惯，要么站在前排，要么坐在最后一排。在前排要是坐着，时不常要给刚上车的年长者让座，不如干脆站着，既不用给别人让座，别人也不用给他让座，省得来回麻烦。坐在后面最末排呢，几乎轮不到他起身给别人让座，一路上坐得稳当消停。这也是老米多年来乘公交车琢磨出来的“门道”。这次，他还是手扶拦杆，站在车厢的前排。
公交车沿途不时地报着站名，乘客们鱼贯似的上上下下。老米一边脑子里想着心事，一边车内车外漫无目的四下张望。这时，靠车厢左排一前一后坐着的老太太和少女引起了他的注意。老太太面容憔悴，目光有些呆滞。紧挨她后面坐着的少女，梳一条乌黑的马尾辫，圆嘟嘟的脸庞象粉红色的苹果。随着车子的起伏晃动，少女不停地朝向老太太说话。时而抬高嗓门，时而低声细语，脸上始终漾溢着微笑。那旁若无人、喋喋不休的样子，引来众乘客奇异的目光。老米暗自嘟囔道：真没素质，公众场合也不注意点影响。他不屑地瞅了她俩一眼，随即将目光移至车窗外。公交车上，他最讨厌那种高声大嗓地打电话，或几个熟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，还有边刷手机视频边哈哈大笑者。
公交车到了一个站点。车门打开，上来一位老大爷。他满头花发，戴着副眼镜，肩膀上斜挎着一把二胡，手里还拎一个帆布马扎。刚一登上车台阶，他便用手在裤兜里摸摸索索，渐渐的，布满皱纹的脸上泛起了隐隐的红晕。
“不好意思啊，司机师傅，刚才出门着急忙慌，忘带老年卡了。你看能不能……”
司机师傅迟疑了一下，面带微笑地说：“不行啊，老大爷，公司有规定，不投币不刷码，是不能乘车的。车上这么多人可都看着哪。”
“这可咋整呀?大家伙儿在广场还等我参加演唱合奏哩。”
老大爷焦急的目光从司机师傅身上移向车厢里的乘客。
“老同志，你进来坐吧，我替你刷了!”老米掏出手机，快步上前，照着车上的刷卡器来了一下，只听“叮咚，刷码成功。”
老大爷趋动着脚步，来到一个空座位前，刚要坐下忙又欠起身，朝着老米双手合十，感激地说道：“谢谢!谢谢!”老米摆了摆手，意思是没有必要，然后继续将目光转向车窗外。
这时，一股酸酸的味道从背后窜进他的鼻孔。他循着这股味道回头望去，是一位农民工模样的人在身后。不过，这个农民工并没有在座位上坐着，而是屁股墩坐在自带的铺盖卷上，身旁还放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。农民工真是不容易，城里的苦活累活脏活体力活，哪一样离的了他们!老米对农民工有一种特殊情感，他本身就是农民家庭出身，后来参军入伍才有了今天。正暗自思忖间，公交车突然一个方向急转，那位农民工冷不防顺着车厢过道向前甩了过去，铺盖卷和编织袋也一古脑向他涌来。说时迟，那时快，老米一手紧握栏杆，俯身就势一把将农民工紧紧拽住，使他避免了磕碰受伤。这身手敏捷的功夫，老米还是在部队打下的底子。
“对不起大家啦，刚才情况有点意外。”司机师傅忙向乘客们致歉。
农民工用衣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，激动得满脸通红，冲着老米连声说道：“谢谢您啦!谢谢您啦!”
老米平静了一下情绪，又摆了摆手，头继续移向窗外。不过，他内心开始升腾起一种微妙的感觉，这种感觉让他有种难以言状的愉悦舒泰。
“大爷，你可真中，了不起!”梳马尾辫的少女突然眼睛发亮，满脸仰慕的神情冲着老米竖起了大拇指。
“大爷，您来坐在我这个位置上吧。”少女接着对他说道。
“谢谢，我不用。”
的确，过去老米总是给别人让座，现在开始有人给他让座，还真有些不适应。“您误会了大爷，我前面一站就要下车了，您来坐我这个位置上，是让您关照一下这位老奶奶，她还有一站就要下车，是去人民医院看病的。”少女依然笑容可掬。
“怎么?你们……”老米有些诧异，他原以为老太太和少女是祖孙俩，至少应该是熟人吧，不然怎么会那样融洽亲密。少女似乎看出了老米的心思，忙压低声音说：“我也不认识她，是司机师傅让我照顾的，说老奶奶上车后有点异常，老年痴呆的样子，一句话能反复说好多遍。”噢——，原来是这么回事。老米瞬间觉得身上丝丝涌动起一股暖流，热呼呼的，顺从地坐在少女的座位上。
人民医院站到了，司机师傅特意多停了一会。他转身朝着老米点点头，又扫了一眼座位上的老太太。老米早已心领神会，亲手搀扶着老太太，缓慢地下了公交车。站定后，他指着医院的方向，俯身倾耳叮嘱道：“老大娘，您不要着急，把脚步放稳，慢慢地走。”
老太太不停地点头，眼眶里闪着浑浊的泪光，嗫嚅道：“好人哪，好人哪，你们都是好人……”
老米上车后，公交车又启动了。这时，他下意识地朝后车窗外瞥了一眼。猛然间看到，刚才下车的老太太，还站在原地，面向着公交车离去的背影，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……
阴云渐渐散去，太阳露出了笑脸。老米今天心里感到特充实，特兴奋，浑身充满了力量。他脑子里渐渐明晰起来：退休不褪色。回头约上几个退休的老伙计多参加些社会公益活动，帮助他人，快乐自己，退休生活才过得有质量有意义。回家进门的时候，爱人分明听到他正哼着小曲：“今儿个咱老百姓呀，真呀真高兴……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