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是昨夜停的。今晨推窗,便见一林桃花湿漉漉地立在那里,像是刚出浴的美人,还未来得及拭干身上的水珠。
我向来不爱凑热闹,更不屑于那些“赏花人”的喧嚣。他们成群结队而来,聒噪而去,不过是借花之名,行游冶之实罢了。桃树是我数年前种下的,初衷为吃桃。说是一林,只不过三两株分立于道路两旁而已。桃子个头大,口感也极好。我甚是喜欢这几株桃树,经常来树下仰着头,感受桃花俏皮地拂过脸颊,酥酥的、麻麻的,妙不可言——桃花运便悠然而至了。
桃枝上挂着水珠,一粒一粒,圆润得很。有的悬在花瓣尖上,将坠未坠;有的伏在花蕊里,像是偷饮花蜜的精灵。阳光斜斜地穿过薄雾,照在这些水珠上,折射出七彩的光来。花瓣本是粉的,经水光一映,便显出深浅不一的颜色——瓣尖是极淡的粉,近乎白了;瓣底却积着浓艳,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。
花蕾还未全开,裹得紧紧的,只在顶端裂开一道小口,露出里面更深的红色。露珠卡在裂口处,既不肯滚落,也钻不进去,就那么尴尬地悬着,倒像是花蕾含着的泪。
雾气在林间缓缓流动,时而掩住这一株,时而露出那一株,桃树便在朦胧中忽隐忽现,宛如画中景致。我走近一株,伸手想碰一碰花瓣,却又缩回——上面栖着的水珠太精致,我生怕一碰就碎了。
低头看时,地上已铺了一层落花。雨水将它们打湿,黏在泥土上,粉红衬着黝黑,格外鲜明。有些花瓣上还沾着泥点,像是美人脸上生了雀斑,倒添了几分生动。
忽然瞥见枝头几点新绿——原来是嫩芽冒出来了。芽儿极小,蜷曲着,怯生生的,只在顶端透出一点绿意。它们藏在花间,不细看几乎要忽略过去。花只是当下的热闹,芽才是日后的指望。桃花虽好,到底是要落的;而这嫩芽,却会一天天长成叶子,在花谢后撑起一树荫凉。
雾气渐散,阳光愈发明亮,一颗大水珠终于挂不住了,从花瓣上滚落,在空中划出一道晶亮的线,“嗒”的一声砸在我的鼻尖上。冰凉一激,倒叫我忍不住笑了。
我这才发现,心中郁积多日的荫翳,不知何时已经消散。这桃林、这雨后的桃花、这欲滴未滴的水珠、这悄悄舒展的嫩芽——它们不言不语,却比任何宽慰的话更有力量。
原来春天就是这样,总在不经意间,将人治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