滩簧就是锡剧,锡剧就是滩簧。记得很久以前,在我的老家无锡地区,人们把看滩簧和看锡剧都当作是一件稀罕事。以致于我小的时候,常把滩簧锡剧混为一谈,总是跟着大人屁股后面到野麦场上看滩簧,后来长大了又和大伙儿一起到影剧院里看锡剧。舞台上,那糯中带磁、柔中有刚的唱腔,与人为善、催人向上的剧情,总能引来阵阵喝彩和掌声,给人以思想愉悦和精神激励。
一
滩簧的起源很早。据史料记载:滩簧在清朝乾隆年间开始兴起,至同治、光绪年间已在苏南地区极为流行。当时的滩簧以各地命名,无锡一带的叫无锡滩簧,常州一带的叫常州滩簧,主要以乡村传唱的男女叙事对唱山歌为主调,以坐唱为表演形式,观众多时就站在长凳上演唱,曲调优雅抒情,生活气息浓厚,具有独特的江南水乡韵味。
后来,无锡滩簧与常州滩簧合并成滩簧,逐步与道情、唱春、宣卷等当地民歌小调相融合,吸收苏南一带“采茶灯”中的舞蹈,逐渐形成了富有江南小调特色的滩簧调。演唱时,少则二三人,多则十数人,先分旦、丑,后增生、净等角色行当,变坐唱形式为田头广场演唱,配以简单的动作表演,以及简单的角色化妆。男角色身穿长衫或短衫,头戴瓜皮小帽或毡帽,手拿折扇;女角色身穿短袄、长裙,脸上略施脂粉,头戴假发髻,插绢花,手持方帕。
辛亥革命前后,不少地区的滩簧相继发展成为戏曲剧种,如上海滩簧改称沪剧,老家的滩簧则改称为锡剧。演出的剧目,主要以农村日常生活中的故事、反抗封建婚姻和旧的礼教居多,也有对地主阶级的嘲讽等,表演朴实真挚,语言生动有趣,生活气息浓郁。记忆中,经典难忘的代表剧目有《珍珠塔》《双推磨》等。
二
看滩簧是我青少年时期的最爱,也是我在故乡期间业余生活的一部分。记得每年到了秋季,晚稻收上场,小麦种下地,农闲猫冬就开始了。生产队为了庆贺好收成、期盼好年景,就会请来草台班子唱滩簧,寂静的村子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,人来人往,就像过年赶集一样。
那时正处在改革开放之初,伴随着文化繁荣的大势,老家的滩簧班子大都刚刚起步,记忆中小的三五人,大的十来人,到后来发展到一二十人。开始时轻装上阵,找块地方支个场子就唱,没有专业的服饰,也没有专门的道具,通常一个人要扮演好几个角色,还有反串的,男的演女角,女的唱男角。后来逐步发展壮大,有的成了专业剧团,但到乡村来演出时,大家还是习惯于称滩簧。当年唱滩簧与现在的电视连续剧一样,每天晚上只演一段,一出戏要演好几天,少则三五场,多则要演半个月二十天。就如现在的追剧一样,你只要看了第一场,就得接着往下看,想甩都甩不掉,直到把这出戏看完为止。
那时,看滩簧成了人们消遣取乐、打发时日的极好方式。白天相互打听消息,串门聊天看滩簧也是主要话题,一聊半天,聊起来没完。一到晚上,脚底就发痒,只要听说周围十里八乡有滩簧,不管多远,早早吃完晚饭,扛张凳子和大人们一起步行前往。东面的吴巷里、季庄,南面的杨家村、小南庄,西面的黄台村,北面的松坟头、陆家冲等等,近的两三里地,远的七八里地,都去看过滩簧,留有我们的身影。
其实,看滩簧也是为了图个新鲜和热闹,远远看着高高搭起的舞台,加上几个大功率灯泡把舞台照得如同白昼,再看看从四面八方汇入的人流,大家满眼的新奇、满脸的喜悦,反映出了人们对多彩生活的追求和向往。人们面向舞台,找个合适的位置,饶有兴致地看着滩簧。那时,没有舞美、音响、灯光等现代化设备,高音喇叭因话筒拾音范围受限,扩音效果不佳,站在后面的人根本听不见舞台上唱的啥,只能看演员表演动作,听见别人哈哈大笑,自己也随波逐流跟着哈哈大笑起来,图的就是个高兴乐呵!
回家的路上,大伙儿还要议论点评一番,今晚小丑演得最好,歪戴着大棉帽,两只护耳半耷拉着,呼扇呼扇的活脱一个小丑。小姐演的也不错,唱功好、唱词多,都能背下来,你说人家记性要有多好。不像那个演皇上的,每次出场就会一句:“急急忙忙金殿上”,剩下的只能交给别人来接了。大家伙儿一路上有说有笑,直到进家门时还意犹未尽。
说实话,要是与夏天聚在生产队的公场上听“小热昏”(类似于评书,一人说、大家听,中间休息时说书人会推销自制的“梨膏糖”,以充当报酬)相比,我对看滩簧更多几分酷爱。一段时间,自己有事没事就跟着广播里学唱戏,像《珍珠塔》《双推磨》等锡剧名段也会哼唱几句,心里美滋滋的,有一种对文化生活的满足感。
三
我少时看过的滩簧里,印象最深的当数《珍珠塔》了。直到现在,我还时常打开江苏省锡剧团的“看锡剧名段”公众号,看上一段或听上一折。小时候,喜欢王彬彬的“彬彬腔”,现在老了更喜欢周东亮的“王子腔”(周东亮享有“锡剧王子”美誉)。
那天晚上,我们跨越麦垄沟,翻越杨仁桥,步行五里地,来到半夜浜河对岸的黄台村看滩簧,上演的剧目就是锡剧《珍珠塔》。大家都喜欢戏里的男一号方卿。这个方卿本来家庭条件很好,不料家遭变故一贫如洗,无奈奉母亲之命到襄阳找姑母借钱,正赶上姑父五十大寿庆典,由于长途跋涉,既衣衫破旧又没准备寿礼,当众丢了姑母的脸面,被姑母数落一番赶出家门,方卿为此发誓“无官不到襄阳来,有官才进陈府门”。表姐得知,赶忙出面替母亲圆场,将珍珠塔藏在纸盒里当作干点心赠予方卿。姑父更是骑马追到九松亭,将女儿许配给了方卿。后来,方卿一路上经历饥饿寒冷、顶风冒雪、珠塔遭劫等困境,被冻僵在雪地上,幸得好心人相助,三年后高中头名状元重返襄阳,拜见姑父谢恩,假借唱道情“反唇相讥”羞辱姑母,与表姐完婚结为百年好合,可谓苦尽甜来、皆大欢喜,是一场励志奋斗的好戏。
这个励志故事,当年的人们有着和现在不一样的解读。关键在于,它歌颂了人要自强自立,不能等靠依赖。正如“锡剧王子”周东亮所唱的那样:“历尽坎坷人生路,感慨万千难言表;穷也好来富也好,志气二字不可抛;穷不失志穷变富,富不癫狂再攀高;贵也好贱也好,自尊自重不可少;贱不低下不为贱,贵不骄人人称道;亲也好来疏也好,善待他人最重要;锦上添花固然好,雪中送炭情更高;只要人间真情在,和和睦睦更美好。”戏里的每一句台词,都是接通地气、抒发真情、催人奋进,台上在演唱,台下都在跟着哼哼,曲调轻盈欢快,唱词通俗易懂,大家都会背诵。这就是锡剧,滩簧调的魅力。
古老的地方戏曲,总是小姐落难、公子要饭。如果公子最后没有考上状元,没有与小姐配对完婚,这出戏是无法结尾收场的。这种惩恶扬善、人心向往的结局,真是抚慰大众心灵、引导民意向善的一剂良药。好在如今文化市场大繁荣,人们的业余生活得到了极大丰富,老家的滩簧调在网上就能浏览欣赏,非常方便,但我更喜欢小时候站在凳子上看滩簧、听唱段的情景,还想回老家去看滩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