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怀来记

  • 作者:美文苑
  • 来源: 原创
  • 发表于2025-02-14 18:49: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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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  车子驶出北京城,沿着京藏高速公路向北疾驶。过了昌平,华北大平原被甩到身后,眼前渐渐拱起一道山脉,山势由低变高,由舒缓变为险峻,公路被裹挟在中间,起伏迂曲,好似一条飘带。前行十几公里后,原本向旁边散开的山脉又并拢起来,收缩成了一个狭窄的豁口,两边悬崖峭壁,甚为险要。一座关城蹲踞于峡谷正中央,气势宏伟,关城两旁是连绵的城墙和矗立的敌楼,沿着两边山脉的走势蜿蜒攀升,一直延伸到峰峦最高处。

      这就是居庸关,又被称作军都关、蓟门关,万里长城上的一道著名关隘。漫长的岁月里,长城是一条重要的地理分界线,也是民族和文化的边界,一边连着中原,一边通往边地。居庸关作为京城的北方门户,更是被寄寓了许多历史的、美学的意味,引发过历代文人骚客心事浩茫的感慨。有许多次,行经这座关城时,我听到内心一个声音在轻轻提醒:哦,前面就是塞外了。

      车子穿越居庸关旁的隧道,沿着盘旋的山间道路继续前行。大约二十公里后,峰峦又向两侧闪开,地势渐渐降低,眼前闪现出一片开阔的谷地,路标提示已经驶入怀来县境内。山水相连,植被无异,但已经属于河北张家口的辖区。

      此刻我是确凿地置身于塞外的土地之上了。

      视野的前方,左右两边的远处,仍然是绵亘不尽的山脉,比起背后刚刚翻越过的山峰,更为高峻陡峭,屏障一样地排列着。这是典型的北方的山,轮廓刚劲硬朗,凌厉逼人。如果在冬季,感受尤其强烈,那时的山体岩石裸露,被稀薄的白雪覆被,望去会有一种彻骨的寒意。

      塞外,塞北,塞上。这样的名称字眼,在脑海中萦系已久。读过众多诸如“出塞曲”“苦寒行”之类的古诗词,字句间渲染的皆是边地的荒寒悲凉。虽然今天已经不复能够听闻羌笛悠悠胡笳悲鸣,征蓬归雁孤烟落日更多也只能诉诸想象,但高远寥廓的天空,凛冽清澈的阳光,充满力度的风,恣肆杂乱生长的植物,还是能让你体味到风物的差异。那些植物,高大笔直的钻天杨,树桩奇异的蒙古栎树,成片的海棠树,绵延的葡萄园,都带着鲜明的地域色彩。

      我不是一个行色匆匆的旅游者,而是停下脚步,择屋而居,成为它的长久的住户。这一事件发生在我步入老年之时,意味着我与这片土地签订了契约,将致力于建立一种密切的关系。很自然地,我渴望了解它的全貌,就好像对一个自己喜欢的人,总想知道得更多。

      仿佛是对一个人的感知,最先是通过身材相貌,对此地最初步的印象,也是关于这里的山河大地。怀来全境属于燕山山脉,河川、平原、丘陵和山地,构成了这里的地形地貌。两道山脉分别耸立在县域南北两面,分别是南边的军都山,北边的大海坨山和燕然山,遥遥相望,将整个县域环抱,高度超过千米的山峰有四十多座。

      大地巨人的躯体,雄浑而奇异。它的臂肘间、腋窝里甚至皱褶处,都藏着非凡的美丽。譬如离我住处仅仅五六公里之外,夹在南边军都山脉的棋盘山和北边官厅水库之间,有一片名叫天漠的沙漠,面积约一千几百亩。这样的体量不能算大,但奇怪的是周围几百里内没有任何沙源,它缘何而生成?围绕这点有电磁成因说、风化成因说、风沙成因说等,皆非定论。仿佛是自天而降,所以它有了这样一个名字。我在盛夏时节来到这里,金灿灿的沙丘绵延起伏,映衬着蓊郁苍翠的山峦和农田,煞是神奇,令人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。如今它被开发成一个影视基地,不少电影电视剧里荒蛮萧瑟的北方边地风光,就是从这里取的景。

      与山水形胜相比,这片土地上的历史更引人瞩目。两千年中的大部分时间,怀来都是中原王朝和北方诸游牧民族政权的前线边界,战争与和平,对峙与交好,轮番上演,为历史浩繁的卷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记载。

      最为世人知晓的,当为明代正统年间的“土木之变”。1449年,年轻气盛好大喜功的明英宗朱祁镇,受宠幸的大太监王振鼓动,不顾大臣们的苦苦劝谏,率大军出居庸关北上,迎战蒙古瓦剌部落,在怀来土木堡大败,英宗被敌方所俘,掠至漠北。这一事件影响重大,成为大明王朝由盛到衰的历史转折点。如今土木堡遗址犹在,就位于异常繁忙的110国道边。这条公路是晋煤外运的重要通道,重型卡车排成长队,川流不息。五百多年前,这一带曾经战马嘶鸣,铠甲闪亮,蒙汉士兵贴身肉搏,兵戈相击,尸横遍野,血流成河。这样的想象让人感喟不已。

      朱祁镇越过了长城,将自己置于险境。在那个时代,高墙坚壁常常决定了战争的攻防胜败,是至关重要的国防利器。朱祁镇的祖先深知这一点。明太祖朱元璋灭掉元朝夺取天下不久,就举全国之力在北方建造和加固长城,防备败走漠北的蒙古铁骑再次南犯。大将徐达受命在居庸关一带筑城,为保证质量,徐达先在怀来境内崇山峻岭中一个叫作庙港的山村旁,选择了一段险峻路段,用齐整厚重的条石,精湛高超的工艺,打造了一段三公里长的城墙,供长城建筑者们参观采样,可谓是样板工程,这段长城因此称作“样边长城”,是明代长城的精品。它历经几百年风雨,保存完好,坚固异常,此后多少个世纪里,它将继续有效地抵御岁月流水的侵蚀。

      可见的物质形态的遗迹之外,历史的信息还留存在其他方面。从京藏高速东花园出口驶出,转入康歧公路,前行不远,路边有一个村子,叫作达子营,曾是元朝末年蒙古兵营所在地。达子又称鞑子,是古代中原汉人对北方少数民族的蔑称,关于月饼的一种民间传说就与此有关。汉人不堪元政府的残酷压迫歧视,在中秋节互赠月饼时,夹入写着“八月十五杀鞑子”字样的纸条,相约届时一同举事。星转斗移,沧海桑田,如今四海承平,民族共同体的观念植根于国人的意识深处,这些沉入时间长河里的信史和野说,已经化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,丰富生动着一个地方的文化底蕴。

      但与此地漫长的历史相比,上述这些元明朝代的遗留,尚属比较晚近。怀来的故事实在太丰富了。自南北朝时期的北齐开始,它被称为怀戎,戎是对西北少数民族的泛称,统辖中原的帝王们,希望以恩威并施的治术,让四夷宾服。到了辽代太祖时期改为怀来,仍是使边鄙之人前来归顺之意。上溯到更早的年代,秦始皇翦灭六国后,分天下为三十六郡,这里便是上谷郡的郡治所在地,相当于首府。距我的住处不远,就有一个“上谷水郡”小区,命名者一定是从历史中获得了灵感。

      这个水字,对应的是旁边的一大片水域,著名的官厅水库。南北平行的两道山脉,夹出了V字形的怀来盆地,水库就位于盆地的中央处,仿佛两条巨臂捧着一盆净水。这座修建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的水库,是新中国的第一座大型水利工程,体现了新生政权的信心和力量。狭长的库区跨越京冀,气魄宏大。水库在怀来境内的岸边周长一百五十公里,我曾经开车一整天环行游览,也只是走马观花。

      在怀来库区的大约中间位置,一座巨大的双塔单跨悬索桥,自南至北飞跨过水面,桥面长达两公里,被称为“华北第一跨”。自长长的引桥驶上大桥,尤其是自北向南穿行时,明显感到地势向下方倾斜,俯瞰水面,浩淼壮阔,气象万千。桑干河、洋河和妫水河在怀来境内注入水库,而水库的下游则连着北京的母亲河永定河。水库建成后,发挥了明显的防洪、灌溉和发电作用,历史上频繁发作祸及京城和华北的永定河水患,从此基本消除。

      出行只是偶一为之,更多的时候,我安静地待在住处,看日出日落,听风声鸟鸣。这样的日子,我已经度过两年,每一次都是从春天到深秋。朝夕晤对,耳鬓厮磨,与擦肩而过匆匆一瞥,感受当然不会一样,那是一种深切的沉浸,有着悠长的回味。小区同样紧邻官厅水库,从家门口步行十分钟就到了水边。水面辽阔浩淼,很有一种置身海边的感觉。身旁浅水区生长着浓密茂盛的芦苇,随风起伏,枝叶摩擦,沙沙作响。它是华北地区最大的国家级湿地公园,禽鸟品类繁多,在大片芦苇和菖蒲间,飞起落下,鸣叫声此起彼伏。天气晴朗的日子,对面的山峦高峻嶙峋,线条刚劲粗砺,起雾霭的时候则柔和缥缈,仿佛一幅淡墨写意画。人们更多称水库为官厅湖,该是因为这种称呼更具诗意,更能与它的美相称。视野里有几十架风力发电机,高低远近,迤逦错落,银白色的塔身高高矗立着,顶端三片巨大的桨叶缓缓转动,成为一幅独特的画面,一个动态的雕塑群。

      怀来地处华北平原向蒙古高原攀升的区域,地势高,落差大,风力强劲。经常是早晨起来时一片静谧,草木纹丝不动,但临近中午就开始起风,树枝从轻微晃动到剧烈摇摆,一直刮到黄昏后才逐渐消歇。小区物业工作人员笑着说,这里只有两场风,夏天一场,冬天一场,春秋天是过渡。风力资源丰富,因此风力发电机随处可见。风荡涤了雾霭,阳光明亮,太阳能设施也应用广泛,尽情汲取着太阳的热力,将之转换为电能。蓝黑色的光伏板,铺设在岩石裸露的山坡阳面,也悬挂在家家房间朝南的窗户外,阳光好的时候,热水器仪表盘显示水温近六十度,足以洗一个酣畅的热水澡。

      怀来堪称是避暑的好去处。因为地势高,平均气温比一百公里外的京城低五六度,夏天清凉惬意,多数人家都没有安装空调。当然,大自然的规则是动态平衡,冬天这里也远比平原地带寒冽,极端气象记录达到过零下二十五度。记得去年隆冬时分,一场大雪后,我专程驱车过来看冰封的水库风景,手从皮手套里抽出来,马上就被冻得麻木,无法操纵照像机的揿钮。从湖面吹来的冰冷刺骨的寒风,一瞬间就穿透了厚厚的羽绒衣。但这才是真正属于北地的格调。它的严酷和深沉,庄重和坚忍,悲凉中的崇高感,它对生命的启发,也是在这样的地方和时刻,才能体现得充分,感受得深沉。

      北纬四十度线贯穿县境,这个纬度适宜葡萄生长,全县种植面积有十几万亩。车行路上,无论是国道省道还是乡间道路,视野中弥望的都是连绵的葡萄园,一道道垄沟,一排排水泥立柱的葡萄架。每年秋后,村民们在公路旁摆摊,出售自家种植的葡萄,是这里的寻常画面。我曾经到过旁边村民家的葡萄园,低头弯腰,从葡萄藤上摘下一串串葡萄,一一认识那些品种:红提、龙眼、霞多丽、蓝宝石、黑比诺、阳光玫瑰……它们形状颜色不同,味道口感各异,都是一份来自上苍的馈赠。

      葡萄酒酿造是怀来的一大产业。长城葡萄酒,就是最知名的老品牌。县境内有几十家酒庄,许多是地中海建筑风格,红色或橙色的墙体掩映在无边的绿色中,有一种异域情调。我住的小区就被两千亩葡萄园包围着,也有一家酒厂。我看着邻村的农民开着电动三轮车前来,将刚刚采摘的一筐筐赤霞珠葡萄搬下来,倒进几只巨大的圆桶里,经过筛选清洗破碎后,将送到地下的酿造车间。我知道,就在同一个时刻,在广袤县域内的不少酒庄中,一台台压榨机正在开动,空气中弥漫着葡萄汁液新鲜浓郁的气味。

      既然如此,在“葡萄美酒夜光杯”之类汉语的吟咏之外,我有时也会想到域外的赞美。“无酒何为爱?”悲剧诗人欧里庇德斯这样说。“酒使人充满勇气。”哲学家柏拉图这样说。他们都是古希腊人,纵情畅饮过汲足了地中海阳光和空气的葡萄美酒。不过气魄最大的,当属法国大作家雨果的这一句:“上帝造水,而人类造酒。”这两年里我喝过的葡萄酒,相当于过去十年的量,为了不辜负这片土地的恩惠。

      不过不要因为上面的描写,就对这里做简单化的想象,以为它只是一处止息于时间深处的传统田园社会。怀来同样也是广袤的家国社稷的一个缩影,它的诸般景观物象,以历时性的方式,分别对应和呈现了社会生活在不同时段的面貌。四条铁路自县境内穿越,总长一百多公里。两条高速公路穿越,县境内的高速出口就有六个。新时代经济和高科技产业的面貌,在这里也有格外亮眼的体现。过了八达岭长城不远,紧邻北京延庆康庄镇,有一条十公里长的葡萄大道,宽阔笔直,路旁的现代化厂房建筑格外醒目,这便是位于东花园镇的怀来大数据产业基地。它与几十公里外的桑园镇、存瑞镇一起,构成了怀来县的三大数据产业先行区。一万多亩的产业园内,将有京津冀地区诸多机构的数百万台服务器在线运营。数据产业作为一项重要的新兴产业,前景广阔,服务器在运行中会产生大量热量,而这里丰富的自然冷源,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散热条件。这些产业园都位于官厅湖边,随着四季流转而从清凉变为冰冷的风和水,正可以成为对这个产业的一种解说,一个隐喻。

      我不知餍足的目光,时常会被某种声音召唤,投向身后的方向,试图从时光的逝水中,打捞往昔的影像。我曾看到过一幅清朝末年怀来古城的老照片,背景是巍峨高耸的城墙,护城河边一排柳树,前景是几个人牵着一队骡子,骡子背上驮着货物。修建官厅水库时,有着一千两百年历史的古城沉入水中,十几公里外的沙城镇成为新县城所在地,迄今也超过七十年了。

      我多次去过县城,其中一次是陪同一对朋友夫妇。上个世纪七十年代,女方在这里度过了童年,她记忆最深的是冬天砭骨入髓的寒冷,全身裹得像个棉花球一样去上学,仍然冻得脸蛋生疼、手指红肿,呼啸的寒风裹着沙子直往嘴里灌。她说那时发誓将来一定要离开这里。后来父母要调往外省工作,她高兴得一夜没睡着觉,离开后数十年里再也不曾想念过这里,有关记忆也几乎清空。她说得知我们来这里购屋长住,诧异不已。她和丈夫来看望我们,顺便促成了一次旧地重游,而这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。她想去曾经的家和读书的学校看看,几经周折终于找到,但前者所在的地方已经彻底拆除,后者原址尚在。她表情迷惘,说不仅校园面目全非,周边环境更是与记忆中毫不沾边,不由感叹道,如果自驾游经过县城,不看街道上的标牌,她万万不会想到它就是自己住了七八年之久的地方。

      离她上一次站在这里,已经过了几十年。这段时间里,这个国家社会生活发生的巨变,堪称是一大奇观,仿佛庄子笔下的鹏鸟,振翅一飞即千里。大鹏的翅翼在地面留下遮蔽一切的巨大投影,这种巨变也有着无远弗届般的广阔幅度。我在县城大型购物中心货物丰富的地下超市购买食品,去手机专卖店为新购的手机转移数据,在同京城著名三甲医院合作的县医院里,使用先进的医疗设备体检,受邀到新开张的花店欣赏花艺,听知性优雅的女主人畅谈自己的梦想。种种体验感受,撇开一些地方性的差异诸如环境、口音等等,与置身北京城里的同类场所并没有本质的区别。我看到一条网上信息,说整个张家口市的十几个县城,同时拥有麦当劳和肯德基的,只有怀来。这不重要,但多少也能够说明什么,譬如它让人想到这个地方与世界的关系。它的葡萄酒早已走向世界,它也越来越向世界敞开胸怀。

      当然,我也清楚,还有一类事物,属于生活的本质和基础,维系了存在的规定性,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改变和消失。我走过老城区狭窄逼仄的街巷,煎饼果子和糖炒栗子的香味扑面而来,让我喉结蠕动。一家杂货店门口,蹲伏着腌制咸菜的粗瓷大缸,里面则陈列着铁锹、镢头、钢耙等多种农具,让人意识到即便在网络高铁这些高科技利器主导生活的时代,一些古老的器物仍然会执拗地存在,因为它们从属于土地,而土地是永远不变的。它们带给人的那种安稳熨帖感,从身边日常中也可以获得。小区远离都市,房子不属于刚需,售出和入住都慢慢腾腾,平常见的最多的是装修工人的身影,大都是邻近村庄的农民,质朴憨厚,笑容真实,彼此熟悉了,他们多次敲门送上菜蔬水果,说是自家地里出产的,吃不了也是浪费。这种温暖的人情味,也和上述物事一样,属于生机勃勃的传统,是不会湮没的往昔,是永远向着明天延伸的昨日,是变动不居的表象背后坚牢凝固的实体。

      两年间,住处周边的一些区域,被我一次次踏足践履。大多是行经路过,也有一些是专门造访。小南辛堡、北辛堡、官厅、东花园……这些地名都是乡镇一级行政区域,是这个县的重要构成部分,仿佛股肱之于身躯。它们逐渐变得亲切,仿佛一位陌生人,因频繁走动而成为熟悉的朋友。居住久了,这种打量开始向它们所辖属的村庄延伸,了解到一些冷僻的、地方性的信息和知识。我知道北辛堡镇蚕房营是久保桃四大产地之一,桃子个大味美,远销日本和东南亚,我知道官厅镇石片村出产的黄杏味道醇厚,是供康熙皇帝享用的贡品,也曾经招待来华访问的美国总统尼克松。它们无关宏旨要义,不过是一些局部和细节,一些点缀和谈资,但却能让这一首风土之诗变得形象、生动和完整。

      这些是我在这里居住两年的感受,是有限视野里的风景,平淡经历中的印象。但它们已经足以让我喜欢上这片土地,越来越将它当作了家园。余生的时光,很大一部分将在这里安放,每年春天即来入住,入冬才离开,比半年还多。仿佛一棵多年的老树,被移植到异乡土地上,却发现这里的土壤更为适合生长。

      此刻,室外秋色已经深浓,山楂树摇动着满树金箔,丁香树则变成了绛红色,而后花园的桑树已经先于它们落尽叶子,枝条赤裸。我能分辨出落叶在地面滑动的窸窣声,风车快速转动时的低沉的轰鸣声,但人声寂寂。小区住户大多已经回到京城过冬,仿佛候鸟按时迁徙。我也是候鸟,不过是最后才飞走的那一只。而在离开这里的那几个月里,我会一遍遍地想念它,思绪以我居住的这间房子为原点,朝外面和远处伸展。我会想到葡萄园和海棠林,菜园和湖畔,想到附近的村镇,远处的县域,就像一粒石头投进水中,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。

      【彭程,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委员,著有散文集《在母语的屋檐下》《心的方向》《杯子上的笑脸》等多种。曾获冰心散文奖、丁玲文学奖、丰子恺散文奖、北京文学奖及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提名等。】

    【审核人:站长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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