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收夏种,简称双抢:抢收稻谷,抢种秧苗。我12岁,读完4年级辍学,正巧,赶上双抢。干的第一份活儿,就是在晒谷场上看管金灿灿的稻谷。
收割稻谷,一片片,一捆捆,割好,躺在稻田间。打稻机嗡嗡作响,2人一组,脚踩轮转,1人握一把稻穗,在转的轮子上脱谷。打稻机谷子满了,挑稻谷的人,就一担担用肩挑往晒场。赤脚挑到水泥晒场,2只箩筐一倾,倒空稻谷,赶着去挑下一担。
晒谷的多半是妇女,水稻田刚上来的稻谷有点湿。她们头扎毛巾,手持长柄摊谷耙子,将一堆堆稻谷摊平在晒场上。我负责看稻谷。这活儿,看上去比较轻松,把带来的绿黄色稻草叶片捡干净。逮蚂蚱、蚱蜢,它们弹跳能力极高,能从我头顶飞过去,还喳喳叫着。我来回跑动着,眼尖手快,一个接一个逮住,放瓶子里,回家还能喂鸡喂鸭,挺好玩的。清理过后,金灿灿的稻谷,就在晒场上慢慢脱去水分。这个时候,淡淡的稻谷清香,就飘出来了。地下跑的鸡,天上飞的麻雀,闻香而来。我不停跑动驱赶着。最有效的方法,就是摘下草帽,像飞碟一样飘过去,雀飞鸡跑。过一会儿,它们又来了,我重演着草帽戏法,指那飞那,好玩有效,正满足我贪玩的童心。
两天后,用手捧起稻谷,晒得差不多了,闻闻,是一种含有阳光的香味。傍晚,妇女们开始摇风箱。那风箱,像一匹高头大马,她们将稻谷盛在簸箕里,垫脚倒进马背上棱型木斗,控制好稻谷的流量,把饱满的谷子盛进箩筐里。空壳的稻子,就从风箱的尾部轻飘飘飞出去,进入下一道工序。
第三天,我们把簟从仓库扛出来,干净的稻谷要在簟上晒了。簟,用竹篾编成,一般5米长,3米宽,应该是簟匠(浙东人不叫篾匠)编织的最大农用物件了。解开中间系的腰带,用脚一蹬,像席子一样铺在地上。我们2人抬一箩筐稻谷,倒在簟上晒。簟匠师傅就站在一边,随时修补簟的破裂处。修补过的簟,就像衣服上有了补丁,颜色和原先不一样,斑斑驳驳,图案各不相同。我喜欢这种有立体观赏感的图案。
经过一天的暴晒,稻谷干透了。它们中最好的,留作来年做种子;次好的,就征粮给国家;再次,就一担担分给大队的社员。新米上市,吃着可香了。
夏天,并不是那么平淡无奇,经常有雷阵雨光临。一看雷云升起来,凭经验,是那种有雨的云,我们就忙碌起来。拉起簟的一角,使稻谷往中间滑。4个角轮流拉一遍,稻谷就堆中间了。再将簟折叠起来,盖在稻谷上。上面压2只箩筐,就可以了。雷雨多半是急性子,一阵子就过去了。雨过天晴,太阳一晒,场地干了。箩筐收边上,掀开簟,晒谷依旧。
雷雨常来折腾,簟的老旧篾片,就容易折损。簟匠曹师傅随时恭候在晒谷场,跪地劈篾抢修,他的手法之利索,就像我母亲给我们补衣裤,穿篾引线,一双粗糙的手,特别的灵巧。不修补簟的时候,他就静静地在仓库屋檐下编织箩筐。这档手艺,在那个年代,很是吃香。他倦了,抬头欣赏满簟金黄的稻谷,心里一定会升起成就感,倘若没有他编织的簟,干净的黄灿灿稻谷,就晒无盛器。我有个儿时玩伴,后来就跟曹师傅学,成了簟匠高手。
稻谷收了,我们就把簟卷起来。卷簟那活儿,得讲究平衡。一不注意,就卷成一头大,一头小。最初,我撅着屁股,就是卷不均匀,自己都觉得好笑。好在阿婶蹲下身子耐心教我。双手紧握簟中间,使劲向前卷,哪边卷大,就拍打一下,只要拍打成卷一样大,就不会喇叭状了。卷好,用绳子捆上,摇摇晃晃扛肩上,让它竖在仓库的墙边。
从那以后,我就知道,吃的大米,每颗每粒,来之不易。真是粒粒皆辛苦,希望人人珍惜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