站在山顶,风吹来,我就随着风大声唱歌,反正这座山只有我一个人,我又不怕谁说我唱得不好。歌不是哪个作词作曲的歌,是我随心所欲唱的。严格来说只有声音没有歌词,但唱起来让我很舒畅,感觉得到身体每个血管自由流淌、每个细胞自由舒张、每根毛发自由生长。山也很舒畅,我听见山也在跟着我大声地唱;草木们也很舒畅,我看到了它们在风中很快乐很自由,我还看到它们在对我笑。
我要感谢风,是它传播了我的歌声。歌声在山谷里悠扬,有余音缭绕、荡气回肠的感觉。这时候引来了鸟鸣,一旦鸟开始鸣叫,我就不唱了。不是不想唱,是不敢唱。我有自知之明,我还没有鸟唱得好。在空旷的山里,鸟鸣是天籁,人唱是人籁,人籁无法与天籁比。
我把眼睛闭上,嘴巴张着,耳朵也张着,我要仔细听鸟叫的声音,模仿它们如何唱歌。想起我要向一只鸟学习,不觉有了羞愧之心。
一开始是一只鸟叫,后来是一群鸟,再后来又飞来一群。我用手指头数着,一群加一群,等于两群,结果不是,是一大群。看来,在鸟的世界,量变的结果不是质变。
我想下山了。我看见山下柑橘黄透了,严格来说是闻到了柑橘的味道。我特别爱吃柑橘,每一个柑橘都在给我指引方向。但下山的路不见了,路中间长满了说不出来的树木,应该说是杂树。什么叫杂树丛生,这应该是。
但是我是怎么爬上山的呢?我依稀记得是沿着一只兔子的脚迹爬上山的。下山的时候,兔子的脚迹不见了。“兔子——兔子——”我大声喊着,没有一只兔子跑出来答应。
后来一想,“兔子”只是一个类的概念,每一个兔子都应该有一个具体的名字,就好比在人的世界里,张三、李四、王二麻子,都是有具体的指向,都是落实到具体的人头上的客观存在。
人在空旷的大山里面最好不要深度思考问题,一旦思考,人的脑壳就比山谷还要空,而掏空一个中老年男人,是不是很残忍?
这又是一个新的问题。思考着这些意义深远的问题,不知不觉来到了柑橘园里。原来,深度思考问题可以让人忘记一切,包括一个人的山。
一个人的书
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,书就自觉地躺在茶几上。茶杯也是,只是茶叶在茶杯里慵懒地沉浮,上上下下,仿佛这段时光里只有它们是存在的。有的茶叶悬浮在水中央,直立起身体,很丰满很性感,好像我曾见过的感叹号。
书是一本外国作家写的书。说实话第一遍我没看太懂,感觉比《诗经》《易经》《道德经》还深。我今天是看第二遍。如果第二遍还是不懂,我就要看第三遍。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,这是诚意的力量。
其实,我也不一定非要看懂不可,只是听说是世界名著。名著嘛,想当作家,不看怎么行?不过我也知道有些作家,也没有看过几本名著,却偏说自己看了,甚至还可以写读后感。其实只是看了一些评论、故事介绍而已。这个事实,作家本人喜欢装模作样,力求回避。
我羡慕装的样子,但我装不来,所以我只能本本分分、认认真真地阅读。
翻开书来,一个字一个字地看。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,照在书本上,文字开始跳跃起来,一个一个都在对我笑。我能说什么呢?我很感谢阳光,尽管这阳光是被玻璃过滤过的。我知道阳光比我还认真,它知道我和书都非常渴望它的到来。
喜欢文字的人,其实要求都不高,一本书,一杯茶,一个纯粹的下午(不允许有人来打扰),一缕能够穿过玻璃的阳光,就可以了。
忽然听见有人说话。作家什么啊,遍地都是,还提到AI什么的;另外一个人说,《红楼梦》都没有看过的人,也可以叫作家么?
我的天啊,难道说的是我吗?瞬间我脸绯红,仿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没有看完过《红楼梦》,居然还想成为作家。我紧急思考起来,接下来我要看《红楼梦》吗?难道人家说什么我就要做什么吗?
新的问题来了,什么是作家?
一个人的湖
曾经,我以为这湖是我一个人的,所以每次看到有其他人转湖,就很生气。
生气的时候我就围绕湖跑,速度上超过别人,圈数也就超过了别人。这样一来,人家走一圈我就走两圈甚至三圈。跑的时候我看到别人也在跑,有的人还边跑边唱歌,声音很大,旁若无人的那种,基本上就没有把我打上眼。
我该怎么办?
难道我也要大声唱歌么?我才不想模仿人家。历史上模仿人家被嘲笑的例子还少么?比如东施效颦、邯郸学步。
那人越唱声音越大,完全不顾我的感受,确实是个问题。不过反省自己,我只能韵律不齐地乱吼乱叫,怪不得别人。唉!这样的吼叫让我很舒畅啊!难道适合自己的方法,不是最好的方法吗?别人应该没有权力来干涉我怎么唱歌吧。道理就是这个道理。
但我还是不能唱歌,因为我看见很多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那些唱歌的人,眼神里有嘲讽和不屑;而唱歌的人还自以为是,自得其乐,声音似乎有进一步提高的趋势。人啊,一旦活在自己的世界里,就无法自拔。这算不算悲哀?
那些唱歌的人遭到了异样的眼光,这令我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平衡。湖是不是我一个人的就不重要了。我抗拒不了别人,就不如把湖分享出去。分享出去后,湖还是湖,也不会发生变化,反而因为很多人的到来,提高了湖的人气;也或者,湖也不希望只被我一个人拥有,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一个人拥有一个湖。
自然的不是自己的,自然的就交给自然。万物都应该各得其所,各归其根。有了这样的思考,我忽然感觉自己的思维终于从一片湖里跳了出来。格局打开,天地就宽。从此,我允许晚霞倒影在湖里,允许荷花开在湖里,允许一只蜻蜓站立荷花的上面,允许城市的灯光铺满湖面,允许湖水自由荡漾,我还要允许人们来来往往,甚至对湖指指点点,不知所云。
允许一切发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