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张泛黄的退休证书
作者:陈志万
历经数次搬家,那张微微泛黄的退休证书,始终悬挂在客厅中央。证书上印有的”光荣退休”四个鲜红大字,在岁月的洗礼下,显得格外耀眼夺目。这张普通的退休证书,承载着父亲20多年在农村金融工作中辛勤付出的历史,同时,它也见证了全体农信人,在风雨中砥砺,共同铸就了安徽农金昨日的辉煌。
父亲出生在上世纪20年代,那时的旧中国,政治动荡,经济萧条,自然灾害频发,百姓生活困苦。父亲幼年丧父,奶奶带着未成年的父亲四处乞讨。解放前,吃着百家饭长大的父亲,还曾给地主家放过牛,在私人中药铺当过伙计。少年时,父亲耳闻了成群的日本侵略者,在合肥周边烧杀抢掠的残暴行径,也亲眼目睹了数个日本强盗被村里英勇的抗日武装活抓的画面。
父亲他们兄妹五人,三个哥哥、一个姐姐,父亲最小。1937年,七七泸沟桥事变以后,日本侵略者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,面对国破家亡,我的大伯父(父亲的大哥),作为家里顶梁柱,毅然扛起了钢枪,加入到抗日救亡的行列。1937年秋,大伯所在的抗日武装部队,从西安出发,日夜兼程挺进淞沪会战最前线,在淞沪会战的战场上,大伯出生入死,痛杀日寇,他所在部队的勇士,绝大部分血洒疆场,为国捐躯,他们用热血普写了一曲英雄壮歌。抗战结束后,我的三伯父也应征入伍,参加过三大战役之一的淮海战役,为新中国的解放,流过血、负过伤。家族里的红色基因,血脉根植。
新中国成立以后,华夏大地,百废待兴,为了解决农民生产和生活所需资金,各级党委政府,组织号召农民入股组建基层农村信用合作社(简称信用社)。
上世纪50年代初,根正苗红、风华正茂的父亲,怀揣为人民服务的红色信念,走进了肥西县城南区韦桥乡,开始筹备创建该乡信用社,开启了他农村金融工作的漫漫征程。
那时,一切从零开始的乡信用社,员工只有父亲与另一个目不识丁办事人员。简陋的办公室设在该乡乡政府内,辖区内十几个自然村,农民绝大多数没有文化,思想守旧、固化、僵化,信用社日常的入股、储蓄等工作开展艰难, 父亲说,当年的工作,除了满腔的热情,就是那股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坚持、再坚持精神。
次年,肥西县各乡重新划分,联合乡、韦桥乡、板桥乡、施口乡、义城乡等五乡合并后成立肥西县义城乡。当年年底,父亲调任该乡信用社工作,任负责人,农行肥西县支行辅导辖区信用社各项业务。那时,信用社整个机构里,只有父亲一人。他面对日常业务,独自征战,也是勇士,也是将。全乡近200个自然村,业务量较以前大幅度翻倍提升。父亲为了完成上级党委下达的各项任务,放弃了全部星期天和部分节假日的休息时间。有时,他还利用晚间农闲时光,深入基层各村宣传入股和储蓄工作。
1956年的隆冬时节,父亲像往常一样,在各村召开村民入股、储蓄动员会。有一次,在偏僻的施口村召开业务会,会议一直开到深夜10时许才落实好相关任务。散会后,父亲独自一人徒步向十里外的家中返回,途中,突然狂风肆虐,大雨瓢泼,一阵狂风袭来,父亲被大风推到路边杂草丛生的池塘里,寒冬的深夜,偏僻的小路,没有行人,不识水性的父亲攀爬了许久,呛了几口冷水后才瑟瑟发抖的爬上了岸,但是,他的一只手,始终抓着装有账簿的背包,死死的。第二天,天刚破晓,父亲手提公文包,又走在他熟悉的乡间小道,一村一户,了解民情。世界以疼吻我,我报世界以歌,无论路上风雨有多大,父亲向前的步伐总是那么轻盈、坚定。
1958年,基层信用社撤销,在全乡各个村建立信用部,父亲回村就任副业主任,在村信用部兼职保管账薄,信用社的各项业务均没有实质性的发展,处于停滞状态。刚过而立之年的父亲,干一行,爱一行,为了积极发展村里的副业,他主动联合同乡各村,建成本乡第一家轮窑厂,该厂员工规模将近百人,该窑厂当时建成速度之快、规模之大,均居全乡首位,受到了上级部门的书面嘉奖。
第二年,工作业绩突出的父亲,被选举任命为村党支部书记, 这期间,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期间,百姓生活异常艰难,面对饥饿,人们甚至没有选择的吃起了榆树皮充饥,因为此次大饥荒,父亲永远失去了我奶奶以及我同父异母姐姐在内的几位亲人。然而,在那个特殊的年代,父亲还日夜坚守着全村的粮库粮仓,防止粮食发生被盗被抢等意外事件。奶奶因为饥饿去世以后,父亲在奶奶的坟前,埋了满满一小罐稻谷,以示深深的哀思………
1962年父亲又重新调回信用社工作,为了响应乡党委的号召,帮助村民全面脱贫,父亲听说百里外的长丰县朱巷乡盛产猪仔,于是,他独自一人前往调查,一探究竟。得知养猪是发展副业的好途径,可以让农民增长收入,解决群众温饱,父亲每年数十次往返本乡与朱巷乡之间,将新买的猪仔,作为贷款资金使用用途,送到一穷二白的农户家中,促使他们发展副业,增产增收。由于多数农户没有文化,缺乏饲养经验,大多数小猪仔还没有养成出栏就病死了,束手无策的农民们,一筹莫展,情绪低落,他们养猪的积极性严重受挫。 面对困境,父亲竟然学起了猪仔饲养方面的知识,然后将所学知识,系统的传授给养猪农户。 在艰难中蛰伏酝酿力量,没有什么困苦能够阻挡。天道酬勤,父亲辛苦的付出,终于换来了猪仔较高的出栏率。
那时,信用社的贷款对象,全部是家里缺吃缺穿的贫困农户。他们在解放前,同样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,缺少生产、生活资料,又没有资金帮助,谈何温饱呡?春种一粒粟,秋收万担粮,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一批又一批及时获得贷款支持的贫困农户,纷纷裸起袖子,不误农时的发展生产,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家庭,当年就解决了基本温饱。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新社会的温暖。
父亲一直在本乡开展工作,本乡本土的百姓都是邻里乡亲,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,有一些不符合贷款条件的村民,常常带着随手礼来登门而来,希望父亲给一个情面、开个绿灯,性格直爽的父亲,总是严辞拒绝了他们的请求,连同随手礼一并送到门外。这种“得罪”人的事,在父亲身上时常发生,父亲的举动,总是给有些人呆板、冰冷的感觉。他们背地里说父亲不会变通。父亲知道后,也只是淡然笑之。估计是父亲自己不愿变通罢了。
滚滚长江东逝水,浪花淘尽英雄。 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,走过半生风雨的父亲才欣然离岗退休。20多年的职业生涯,父亲总共获得系统内先进个人十多次,县级先进个人一次。他曾经为之开拓为之奋斗的农村信用社,早已改制成为现代化的遍布城乡各地的农村商业银行。
如今,健步走向百岁的父亲,身体依然硬朗,平日里,喜欢独自一人,坐在阳台上,手拿放大镜,静静地阅读各类报刊。风流不再谈锋胜,袖手无言味更长。沉默寡言的父亲,很少与人谈起他曾经的奋斗岁月。不知道是几次搬家的缘故,还是他性格使然,父亲已丢弃了工作中获得的各等级荣誉证书。或许只有那张早已发黄的退休证书,可以解读他平淡而丰盈的过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