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友相聚时,总爱翻出泛黄的记忆当酒令。有人拍着膝盖笑说当年单手扛过三百斤粮袋,有人眯眼比划着巷口追过七条街的混混,连总爱端着茶壶的王伯都突然来了兴致,拍着桌子嚷嚷:"那年我徒手修好全村的柴油机,你们谁行?"
酒酣耳热间,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飘落。不知谁先注意到镜中自己霜白的两鬓,方才还沸腾的谈笑忽地静了半分。那些被岁月打磨得发亮的勋章,此刻都成了月光下褪色的银箔,贴在不再挺拔的脊梁上,倒像是给英雄迟暮披了件寒酸的披风。
我常想起儿时见过的老木匠。他总爱在榫卯相合时哼两句秦腔,斧凿声里带着金戈铁马的韵律。后来他瘫在藤椅里,双手枯瘦如老藤,却仍要握着刻刀在木头上比划:"当年给庙里雕的哼哈二将,眼珠子都是活的呢。"可当我们凑近细看,那些曾令满堂喝彩的刀痕,早已被时光蚀成模糊的沟壑。
人生何尝不是如此?年轻时总以为勇猛是永不褪色的战袍,直到某天照见镜中霜雪,才惊觉那些令自己热血沸腾的过往,早已化作茶余饭后的谈资。我们像守着空粮仓的老农,一遍遍擦拭着生锈的镰刀,却忘了春种秋收自有其时。
但细想之下,这"好汉只剩当年勇"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?当老木匠的刻刀终于在木纹里沉睡,那些被时光封存的刀痕反而成了永恒的印记。就像我们总爱在秋日暖阳里晾晒褪色的军功章,不是为了证明什么,而是要让记忆里的星光,继续照亮后来者的路。
前日见邻家少年练习书法,稚嫩的笔触竟在宣纸上晕开一抹倔强的墨痕。恍惚间,我仿佛看见三十年前的自己,也是这样握着毛笔,在晨光中写下"会当凌绝顶"的誓言。原来岁月从未真正夺走什么,它只是将我们的勇气酿成了陈酒,让每个回首的瞬间,都能尝到时光沉淀的醇厚。
霜鬓又如何?且将往事当新酒,就着月光慢慢品。那些被岁月漂白的英勇,终会在某个雪夜化作炉火,温暖我们不再年轻却依然滚烫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