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天爷接近一个多月没给雨了,炽烈的阳光,持续的高温。我家的馒头狗狗热得眼睛红肿、口舌生疮,舌头伸得老长,地上一些地方的花草都干枯了。七月里裹挟泥石流夺人性命猛涨的白水河使人伤心难过,八月见底的白水河又让人焦躁不安。
“今年地里的脆红李全部都朽到树上了,晒很了,面向太阳那面的苹果都晒烂完了,也许今年少打药的原因也有。”“不打药不行吗?都是人往口里去的。”“阿块(那个的意思)农民想花额外的钱买农药哦?我明年把脆红李挖了栽成苹果树。”大弟弟开着他的三轮车从老家山上下来,到了我们小区的后门,他下了车,边说边把满满一塑料袋青玉米和一袋脆红李,从三轮车厢里取下来递给我,三轮车里还装了两背篼脆红李。我说:“国家让退林还耕,你还栽苹果,把树挖了种庄稼,庄稼可以储藏。”“谁块(哪个)种呀,这么多年,也没体力了,关键是种地种不出钱来,现在的娃们又不会种地,再说会种地人家也都不回农村。”大弟弟边说边启动了他的三轮车到老城去出售他的脆红李了。
从八月开始,脆红李陆续上市,海拔低的河坝最先成熟,高山上的也逐渐成熟,一直要到十月中旬结束。
大弟弟一年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,在折腾他的果树,那是他的希望。农历九月份他就开始给树施肥,十一月修枝,十二月给树根涂白,次年开春又给树松土施肥再次修枝。等果树开花了,又要把多余的花骨朵摘除,等果出来了,又要蔬果,期间还要给树治病。大弟弟偏分寸发的头发已白了三分之一,高高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千度眼镜,一圈一圈的度数与单眼皮清晰可见,近一米八的身材,他体力好。小时候柴签刺入他的眼睛,包产到户牛羊没人放,他读书的路被断了,这就是他当农民的命吧!如今,他只有吃苦力做点零工,而地就是他的根本,他种水果,他妻子在县城摆摊卖水果。高山的土地都是坡地旱地,不管农民在地里种植什么,都要靠天吃饭。今年脆红李成熟了,却被晒得没有收成,大弟弟的苹果也被晒伤了,他心里肯定特别难过,那是他一年的付出啊!
2021年九月,脆红李成熟的季节,绵绵秋雨下了半月之久,因为雨水太多,树上大个的李子都裂口了,小个的收货商人又不要,一块多钱一斤,想往外地销售,运费都比脆红李高几倍。七八亩地收获几千斤脆红李,共收入万把元钱,还不够十几个人的工钱,幸好都是村上的人相互帮助!幺爸家与大弟弟家的脆红李要下树了,恰是星期天,我回家凑热闹,去感受摘脆红李的快乐。那天天气特别好,头天晚上下雨,第二天出了太阳。一大早我们便往老家山上去,车子开到黑水河沟,过了桥上山的地方,逼迫停了下来。前面德元弟弟的车与收脆红李人的车都停在桥头,上山的路太陡了,打滑,弯多路窄,大车上不去。大弟弟从山上老家拉了一三轮车的柴火灰撒在露面上,收脆红李的大车才摇摇晃晃往目的地开去,车开在这样的路上真有点担惊受怕呢!
山上老家的空气真好!虽然太阳已撒射到山村,但清晨的云烟忽隐忽现地环绕在树木葱茏的张家梁村,山影在阳光里徐徐漫卷开来,树叶闪闪发光,几缕缕炊烟跟清晨依稀的云烟在阳光里交融,如灵动的音符,缥缥缈缈散去,剩下阳光撒射在清透的山野村庄。鸟儿的欢唱,鸡鸭鹅的呼应,还有那几声看家狗对生人的吼叫,山村如仙境一般清净,空旷,通透。
穿梭在村子里的水泥公路弯弯曲曲像条洁白的哈达,给山村带来吉祥如意,也像村的脉络,通畅条达于村里村外。村路树荫下停靠的车辆,与仅有的几匹老马驮着玉米棒子和土豆,呼哧呼哧地在水泥路上粗粗地喘气,吆喝它的人因为年迈行动迟缓,又好似慢条斯理……
平日里寂静的山村,在脆红李成熟的季节热闹起来了。在脆红李密密麻麻垂吊在离地几尺高的树枝头,灰紫色的脆红李长势喜人。人们也喜笑颜开,那是丰收的喜悦,可他们却又皱起眉头来,愁这些脆红李的销路。
“唉,这疫情,游客也少了,脆红李价格这么低,没地方销售,幸好每年自己联系的收货商都很诚信,价格虽低嘛但总有一点收获嘛。”八十岁的大妈不知何时也来地里帮忙了,她说:“唉,你们的脆红李人家还收哦,我家的李子人家收脆红李的老板看都不去看下,咋办哦。” “你没看见哇,树上大个的脆红李基本上都裂口了,小个的人家又不要,收货商请的那几个外村的妇女在一个一个地挑选呢……”“……孙悟空只打没关系的小妖精,这收脆红李的老板专收大的,哈哈哈……”“路不好走人家哪个敢来哇,胆大的才来,守信的才来,你自己年年不联系谁都不来。”“人家山河村的水娃最先栽脆红李,那些年人家挣到钱了,大家都一窝蜂栽了脆红李,这下好了要烂市了。”“哎,别光嚼舌根子,边嚼边做嘛,手上的活不要丢嘛,偷奸耍滑。”“女子,摘脆红李不是你那样一把抓到摘哦,那样就把脆红李上的灰给弄没了,脆红李就不新鲜了,不好卖呢。要一个一个地掐到脆红李就不要把手移开,然后一下子摘下来,又轻轻儿地放在装脆红李的背篼里或篮子里。”我的父亲示范着给我说。原来摘脆红李是不能将它表面的那层灰弄掉呢,摘它要掌握“稳准狠”的技巧。
摘李子的人七嘴八舌,一边摘一边吃,脆红李到了肠中也充饥解渴又生津,它的功效在这个时候就是这么大。零落的和烂掉的脆红李像地毯一样铺满了一地,被商贩筛选下来的,出售不了,又不好送人,储存不了,自己又吃不完,被倒回地里或坎坡里腐烂发酵,农民的心也疼得发酵。
去年幺爸孙女考上大学,弟弟弟媳二爸还有我一起去送我侄女到上海读书,德元弟弟与媳妇身在外,心却在脆红李的身上,因为没有收脆红李的商贩,在家的幺爸幺妈给收脆红李的商贩求情,低价卖出去了一些。德元他们回来后,急匆匆连夜赶到县城,当晚在县城租了一辆小货车上山,第二天,帮忙摘脆红李的人多,差不多下午一两点装上满满一车,自己拉到绵阳,在绵阳的朋友帮助下,在人家的农贸市场口子临时租了块地方出售,不歇气来来回回三四天就卖完了。德元弟弟会开大车,办法多,但对于大弟弟正元来说,因为条件限制,出售脆红李没商贩不来收就麻烦了,脆红李只好低价出售。其实商贩尝到了甜头,他怎么会不来?即使到村口的路断了,村民都会一背篼一背篼地背下山,装上商贩的车,然后拿着红彤彤的一沓子钱,小心翼翼地揣在贴身的衣服包包里,暖得心热乎乎的。此时主人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欣慰,这些许的欣慰从那眼角眉毛处、口角处,淡淡地透了出来。
对于农民来说,果树卖个好价钱,再出门打零工挣点钱,果树收成好,销路不成问题,希望与幸福就在这田野里开花结果,在打工挣钱的日子里苦而乐着。
2024年9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