额爷的木头箱成天挂个锁锁,钥匙就拴在他那铜烟锅锅上,磨得明晃晃的,走起来噌棱棱地响。有回他靠着墙根打盹,我偷摸掀开看过——箱底压着褪成土黄色的军功牌牌,还有个红布布缠的铜号嘴嘴。
“四九年过江那阵吹下的”,清明烧纸路上,额爷拄着拐棍猛乍站住。江风把他裤腿腿吹得扑棱棱,露出腿把子上曲里拐弯的疤。“吹号的娃娃叫弹片子打穿了肺叶叶,血沫子一满灌进铜号里……”额爷从怀里掏出号嘴嘴对江吹,却只憋出跟哭腔似的风哨哨。
我学会用这铜嘴嘴吹洋槐叶叶,额爷就圪蹴在老槐树底下卷旱烟。烟末落在擦得锃亮的军功牌上,他总念叨:“这铁疙瘩该留给殁了的弟兄。”
去年拾掇额爷的物件,木头箱箱里掉出张黄不拉几的相片。二十郎当岁的额爷扶着半截铜号站在苇子林里,背后头长江里一满都是帆船。
今儿领着儿子去江沿,碎娃举着铜嘴嘴吹柳树梢梢。水扑鸽扑棱棱飞起来,翅膀划下的白道道,活脱脱像当年江面上嗖嗖飞的子弹子。对岸新起的玻璃楼楼明晃晃的,斜斜映着额爷石碑的影影子。江水挟着七十年前的冲锋号,正漫过开满油菜花的河滩滩。
2025年3月22日于西安浐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