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过半时，我总爱坐在窗前读旧信。那些泛黄的信笺上，墨迹洇着岁月的褶皱，像极了春山深处未化的雪，在某个不经意的回眸里，忽然就化作了檐角垂落的雨帘。字句间流淌的，原是再朴素不过的祝愿："余岁长胜意，如念话春山"，却让整颗心都泛起温柔的涟漪。
春山原是座不老的庙宇。晨雾未散时，我常看见两三户人家隐在山坳里，白墙黑瓦被露水洗得发亮。篱笆墙上攀着紫藤，新抽的嫩芽还沾着昨夜的星子，忽有山雀掠过，抖落一串清脆的铃音。炊烟总在卯时三刻升起，袅袅娜娜地绕过竹林，与山岚缠绵成水墨画里最灵动的一笔。
院前的荷塘是春天埋下的伏笔。去年深秋收起残荷时，我特意留了半塘淤泥，想着待惊蛰过后，定要种下几枝并蒂莲。如今泥中已冒出细小的绿尖，像婴儿攥紧的拳头，让人想起某个清晨，看见邻家阿婆将新发的藕种埋进土里时，她布满皱纹的眼角漾开的笑意，比春水还要温柔三分。
后山的青果林是岁月馈赠的诗行。李树刚结出青涩的果子，毛茸茸地藏在叶底，像极了幼时藏在母亲裙裾后的我。枇杷却已染了金黄，沉甸甸地压弯枝头，引得山雀们整日啁啾。我常倚着老杏树打盹，听风穿过枝桠的簌簌声，恍惚间竟分不清是风在吟唱，还是树在低语。
晨光初绽时，露珠在草尖上写诗。我提着竹篮去采野蕨，露水浸湿的布鞋踏过青苔，惊醒了沉睡的蜗牛。它们背着螺旋状的房子，慢悠悠地丈量着光阴的纹路。待暮色四合，便搬了竹椅坐在檐下，看夕阳将云霞染成琥珀色，晚风捎来谁家新酿的米酒香，混着山花的甜，醉得满天星子都跌进了井里。
最喜雨后的黄昏。山岚漫过石阶时，我常赤脚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，看苔藓在砖缝里舒展筋骨。竹影婆娑处，不知谁家孩童在学吹竹笛，断断续续的音符惊起一群白鹭，扑棱棱地掠过水面，在暮色里划出银亮的弧线。此时若倚着老桃树翻书，书页间总会掉下几片桃花，像是春天寄来的私语。
这样的日子，连时光都变得慵懒。不必追赶朝霞的脚步，不必忧心晚风的去向，连山泉滴落的声响都像是天地在轻吟。某日忽觉惊蛰的雷声远了，蝉鸣却已爬上柳梢，方知春深不知处，而我的岁月，早已在这片春山里酿成了蜜。
原来余岁胜意，不过是将每个寻常日子过成诗。不必丈量山高水长，不必追问归期何在，当心安住于此刻，连檐角的风铃都成了岁月的歌者。如此这般，纵使刹那芳华，亦是永恒的春山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