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2月20日是我大哥逝世40周年纪念日,大哥生前的种种往事涌上我的心头。大哥黄静波,又名清山,生于1919年2月1日,阴历已未年正月初一,父亲取名为旦初,从小受到外公外婆、祖母的庇护和关爱,他的童年应该是很幸福快乐的。
二十世纪初的中国,正是军阀混战,民不聊生的年代,大哥7岁到沈老先生的私塾读四书五经,后转入创办不久的东平小学,13岁考入当年负有盛名的县立杨子中学,19岁考入国立上海大学。刚读了二年,淞沪战争爆发,上海论陷。大哥中途辍学,不得不回到惊恐中的崇明老家。面对灾难深重的祖国,他心情沉重,渴望找到一条救国的道路。大哥觉得,中国的贫穷落后,是因为国民没有文化素养和科学知识。几经考虑,大哥接受了东平小学顾校长之邀,担任该校的语文、自然和英语老师,利用三尺讲台,向学生传授知识,灌输爱国主义思想。他知识渊博,英语娴熟,深受学生和同事们的欢迎,爱戴。
我大哥于1939年结婚,大嫂为人娴淑,善解人意,又聪明能干,深得我父母的看重。她深爱着我大哥,悉心照料我大哥的生活起居,又忙里忙外的照看弟妹们,成为我们这个大家庭的顶梁柱。
旋即,崇明沦陷,大哥不愿留在日冠汪伪控制的学校,愤然辞职,去上海制板厂投奔当领班的姨父,学习照相制板技术。由于勤奋专一,很快熟悉了照相制板的技术流程,加上他有很好的英语基础,深入理论研究,在实践中得出经验,很快掌握西方先进的照相制板新技术,成为厂里最好的技师,受到老板的青睐。同时进厂的还有我的二姐夫,两人居住在窄小的亭子间,吃的是黄糙米,睡的是硬板床,闲时相互切磋制板技艺,探讨技术难题。
在这样一个黑暗的年月里,日寇掠夺我资源,残杀我同胞,在我大哥的心里,仇恨的烈火与日俱增。漫漫长夜,他在斗室里辗转反侧,渴望着光明的到来。通过姨父的关系,大哥秘密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外围组织的活动,走上了革命的道路。在姨父的指导下,与几个热血青年一起建起了地下印刷所,印制大量抗日传单。抗日传单出现在上海的大街小巷,唤起了民众的抗日热情,沉重打击了日寇汪伪的嚣张气焰。为此日寇的情报机关和汪伪特务,四处活动,搜查传单来源。在这腥风血雨的日子里,大哥和战友们冒着生命危险不断地变换地址,一次又一次躲过了敌人的严密搜查。部份同志被捕入狱,党组织命令大哥他们转移印刷器材,人员分散到郊区隐蔽。大哥回到崇明老家,经商种地,等待时机。1942年,大哥已是二个孩子的父亲,大嫂既要照看年幼的儿女,又要承担家庭的事务,还要种植田地,十分的辛苦。大嫂任劳任怨地支撑着家庭的一切,使大哥平静渡过了这段艰难的岁月。
1945年日寇无条件投降,大哥又回到姨父的上海制板厂,表面上是制板厂的技工,实质上从事党的地下活动。为埯人耳目,由父亲出资,在上海复兴东路开办了恒源酱园,购买了小楼,租用了场地。又从我二哥在崇明开的恒丰酱园运来制作酱制品的器材和原料,雇用了师傅和营业人员,大嫂也到上海担任后勤服务。开业之初,生意兴隆,但不久开始萧条,其原因是大哥没有把精力放在酱园店的生意上,而是与姨父一起从事党的地下话动,酱园店终于在1947年底关闭,大哥放弃了经商的事业,又回制板厂当他的技工。1948年12月下旬,大哥乘船回崇明途中,在南门港被国民党县党部的特务逮捕,受尽各种刑罚的折磨。直到第三天,父亲才得知长子被捕于县城狱中,想尽办法竭力营救。找了不少的头面人物,花了大量的金钱都无济于事。母亲,大嫂以泪洗面,整个家庭沉侵在惶恐之中。就在全家绝望之际,有天晚上大哥满带伤痕突然回家,全家惊喜万分。原来大哥被解押去苏州监狱时巧遇他大学同学,以国军少将的身份保释了他。大哥走了二个多小时,到家己是午夜时分,换了衣服,吃了顿饱饭,大家觉得事有反复,不能久留家中。父亲出重金租了陆家的木船,连夜偷渡到海门的青龙港。上岸后雇了人力车,经三天两夜的奔波,到达盐城。投奔苏北人民解放军,成了光荣的解放军战士。
大哥参军后被按排到某师团政冶部担任文化教员,从事对部队官兵的教育和培训。之后解放军各个战场节节胜利。1949年4月,打过长江解放南京,5月解放上海。大哥跟随部队南征北战,其后,南方城市相继解放。10月1日,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,大哥调入进军西南的部队来到四川,二年多没有给家里写信。直到1951的春天,大哥调入川南军区政治部,才给家里写信,并邮寄旧币伍拾万元(50元),我们得以绝处逢生而欢呼跃雀。从此大哥每月按时寄来40万元(40元),使我们生活读书均有保障。不久领导要他筹建军区政治部印刷厂,开始了他重操印制技术的生涯。
1953年,大哥由泸州的川南军区印刷厂调入成都市第二印刷厂,其时大嫂己来川与大哥一起生活。大哥作为技术部门的负责人,为改变成都印刷业的落后状态,呕心呖血,不辞辛劳的引进上海的先进技,组织相关人员去上海参观培训,开办印刷技术培训班,为提高成都乃至四川各地的印刷技术不遗余力。他培养的技术骨干布满四川各地。因为技术过硬,他被评为八级技工,人称“黄八级”。上世纪60年代,大哥除了负担5个子女的生活学业费以外还要承担老家父母弟妹们的日常开支。他平时非常节俭,工资交由大嫂支配。自己一心扑在工作上,每天工作12小时。三年困难时期还要求降职降薪,分担国家的困难。大嫂来到成都22年,直到她去世都没有回过故乡,大哥也是趁出差机会探望亲人,现在想起来是多么的悲伤。
1966年文革爆发,大哥被造反派定为反动学术权威停止了工作。他心情沉重,与厂里的老工人一起,坚持生产第一线。好在及时落实了中央的知识份子政策,才没有被批斗。在恶劣的环境下,他钻研新技术,攻克一个又一个技术难关,使该厂的印刷技术走在同行的前头,得到军宣队的肯定和表彰。
1975年,与大哥相濡以沫36年的大嫂因胃癌不治而与世长辞,大哥悲痛万分,但他忍住悲痛,把所有的精力扑在工作上,孩子们见他忘我的工作都很心疼。1976年8月,为减轻他的悲痛,领导上让他回乡一段时间以分散他的哀思。在这段故乡逗留45天的日子里,几个弟妹,轮流陪伴大哥,上海的外滩,城隍庙,南京路都留下我们的身影。而大哥最多的还是去上海制版厂,几个印刷厂参观学习,及时了解印制业的最新动态。
大哥回到成都以后不久,“四人帮”被粉碎,我大哥那样的技术行家得以重用,他被调往成都包装公司彩印厂,担任技术总工,负责培训技术骨干,他阅读国内外的最新技术资料,编写适合中青工人实用的速成教材,并接受四川地市州印刷界的邀请,赴各地传授技术,为四川印制新技术的普及和提高立下了汗马功劳。高挂在我大哥办公室的一面面锦旗,无不说明我大哥付出的滴滴心血。
1983年的金秋季节,大哥去山东青岛参加学术会议,取道回崇明老家探亲,先去看望老父。第二天我们弟兄四人在县城聚首吃饭,并摄下了唯一的四弟兄合影,下午他要赶去上海参加一个会议。吃饭前,大哥深情的说:我离开家乡38年了,很想回家奉待老父,与弟妹们生活一段时间,我要把故居修缮一新,还要把你们大嫂的骨灰带回老家安葬。可怜您们大嫂离开故乡后再也没有回来,想起来真是对不起她……一席话让我弟兄四人泪水汪汪。下午5点我陪大哥乘船去上海,第二天上午他会议结束后打的去虹桥机场,想不到这次的分别竟是最后的诀别。
送别大哥,回到农场后不久,拆开盼望己久的大哥来信,大哥兴奋的叙述了坐飞机的感受:人在离地面8千公尺的高空,机窗外碧蓝的天空,机身下浓浓的云海,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……大哥诗一般的语言感染着我。谁知,大哥的这封信,成了他留给我最后的绝笔。
大哥于1983年10月被查出肝癌,与病魔抗争了四个月就与世长辞了。大哥的子女们考虑到祖父94高令龄,没有把噩耗告诉我们,依旧每月来信,生活费照寄。我父亲86年9月去世,不知道长子己逝。直到86年我去成都探亲,才知道大哥确己不在。我去竹王山拜祭,在大哥大嫂的墓前长跪不起,并抚碑大哭,但一切己成事实。
大哥离开我们四十年了,回忆大哥平凡的一生,无数的平凡缀连成片,他给事业,家庭,同志,学生播撤的爱,像一座青山永远䇄立在我们的心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