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堂姐走了，走的十分安详。是笑着走的，嘴角凝聚的那一丝笑容就是有力的证据。
这几年，堂姐一直身体不好，每年大小的住院就得三四次，儿女孙子、外孙轮流看护，一住院就是十天半个月的，去年过年都是在医院过的。
堂姐的病很杂，但要命的不多。糖尿病、高血压、胆功能衰退、胃也不好，最主要的是脑梗。这次，也是突发脑梗塞，送到医院抢救无效而走的。
堂姐走的时候，大脑已经模糊了，有点辨不清人的声音了，所以以为自己所牵挂的人都是平安的。
2
堂姐走了，我一直在搜寻儿时的记忆，但我一点也记不清楚了，没有一丁点温存的意识。
在我的记忆中，留下堂姐的清晰的影像时，她已为人妇，大女儿比我小了几个月。那时，我已经能够打酱油了。五六岁的时候，经常和母亲或者哥哥到堂姐家去磨面。
堂姐家家境比较好，开了一家磨面房，磨面房里每天机器轰鸣，有时候会响到半夜。
那时，堂姐家住的是上房四间，马鞍间的土坯房，但四间都糊了仰棚，不会有风从椽缝里溢出，家里总是暖暖活活的。门口下到院子里，要经过二十几级青石板铺成的台阶，台阶光溜溜，显得有些苍老。
堂姐的公公是一名老中医，尤其在晚上，来看病的人较多，那时，堂姐在奶完孩子后，就负责抓药，堂姐夫负责磨面。
堂姐的公婆是小脚的人，在那个时代里，属于最后一批裹小脚的。
堂姐家每天来往的人流比较多，有看病的，有磨面的。那青石板台阶上没有一丝的棱角，也没有一丝的青苔。
3
小时候去堂姐家磨面，我是属于打酱油的标兵，走着去，回来的时候就背几斤麦麸。那时候磨面很麻烦，往往就得等三两个小时。
两间简易的土坯房里，一侧安装着一台磨面机，一侧安装着柴油机，靠着柴油机带动而磨面。
磨面也是有原则的，那就是先来后到，必须排队等候，而且还得给别人帮忙。排第二的帮排第一的，排第三的帮排第二的，依次类推，这样才能提高磨面的效率，节省一定的时间。
那时的人总是厚道的，如果是一路的，不论排第几，总会借着月光一起作伴回家的，有点“明月照我好还乡”的味道。
或许就是由于磨面，我与堂姐也就熟悉了。也是由于磨面要排队，我和堂姐之间的感情比较疏远了。
在等候磨面的期间，我是最百无聊赖的一个人。堂姐家离我家有五里路，哪儿和我年级一般大小的孩子也不多，而且磨面大多数不是在下午就是在晚上。在等候的过程中，不是看月亮就是数星星，或者看天空游荡的云层，或者听草丛里蚊虫的鸣唱，孤寂而无聊。
很清楚第一次去堂姐家，是和母亲一起去的。
堂姐家在那个时代算是比较富有的，堂姐的孩子不会看见玉米面疙瘩而欣喜若狂，但我不一样。
比我小几个月的侄女，个头和我一般大，穿着碎花布做的连襟衣衫，看着也挺好看的，脸蛋儿圆嘟嘟的，白白的，两个马尾辫子黑乎乎，显得十分的茂盛，一看就是不缺乏营养。
“来，过来耍。”这是堂姐的声音，里面透着浓浓的爱恋。
“妈妈，我不，他脏。”
我听见这话便在堂姐的呼唤下越走越远。
远远地我听见孩子的哭喊声，那是挨了打的哭喊。事后妈妈说，因为侄女说了我脏而遭到了堂姐的一顿打，但我不知道堂姐为何要打她。长大了，我知道了那是堂姐心里疼。
人贵在自知之明。那时的我，就很少在堂姐家待过，不论是走亲戚还是磨面，或者看病，但总不喜欢待。
堂姐公公有一个弟弟，就住在堂姐家台阶下的左侧，家里有一个小女孩，比我大一点，有时候我会和她玩，因为她一天也脏不兮兮的。后来，她成了我的嫂子。
4
我渐渐长大了，到了上学的时候，去堂姐家的日子就越来越少了，对堂姐的生活了解的也是少之又少，许多关于堂姐的事情都是道听途说的。
听哥哥说，他小时候是堂姐抱大的，我心里总会酸酸的。有几次在梦里感受过几次堂姐那娇小但很温暖的怀抱，哪一张已经有了皱纹的眼里总是笑呵呵的。堂姐的个头不高，不到一米六，瘦小，有百把斤的体重，剪发头，眉毛也不是那种十分的黝黑，但很有型，天然的柳叶状。
天有不测风云，我在外地上学的时候，那时堂姐最小的孩子仅仅三岁，她公公就撒手人寰，一家人的所有重担就落在了堂姐和堂姐夫的肩上，我不知道堂姐那一双清瘦的肩膀到底抗住了多少艰辛磨砺，才和堂姐夫一起把四个孩子抚养长大。
堂姐越来越瘦了，在我毕业的那年，也就是那一年的夏天，我去看过一次堂姐。
那次，我是和堂姐呆了最长的时间，整整一个下午。
那个下午，堂姐给我讲了许多我小时候的事情，尤其是她抱着我哥哥，我的父母在田间劳作的事，唯一不提及的就是她自己的童年。
堂姐的童年也是很凄惨的，小小的年纪里就失去了母亲，也失去了读书的机会。堂姐有一个哥哥，比自己大两岁。那时农村里普遍存在重男轻女的思想，小学毕业的堂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初中，但终究没有走进过一步初中的校门。十二岁的堂姐，就是那个家庭的主人，承担着一家人的一日三餐和猪圈里猪仔的成长，还有所有人的缝缝补补。
18岁的那年，堂姐就出嫁了，出嫁后有了自己的家。
在自己的家里，堂姐借着读了五年的小学，看了家里许多的药书，对一般的头疼脑热也能对症下药。
堂姐夫是家里的独子，而且是父母在四十岁以后生的唯一的孩子，从小有点顽劣，不喜欢读书，更不喜欢读医书，父亲的传承在他这一代就断了根。堂姐夫虽然顽劣，可种庄稼，看磨坊却是一把好手，一家人的日子还是红红火火的。
5
我毕业后分到了外乡镇，那时没有便利的交通工具，我也是每一个月才会回一次家，而且回一次家就得请半天假，在家里仅仅能陪自己的父母几个小时，更没有时间去看堂姐了。后来，我结婚了，谁也没有告知，堂姐也不知道。
和妻子一起去看堂姐的时候，那时堂姐的四个儿女都已经成家，而且我的妻子也熟悉堂姐二女儿一家，算是有点渊源的。那时堂姐的身体就出现了不同的状况，但堂姐一生要强，家里的零零总总的不经过她的精心安排，也是难以放心。
堂姐的房子还是原来住的，那条青石板铺就的台阶更加递增了些许岁月，变得更加光洁、古朴。黛青色的石板在阳光下显得有点反光，那是时间的印痕刻下的刀伤。台阶两侧的石缝里几株青草在倔强的长着，在微风拂过的瞬间摇曳的身子，舞蹈般活泼而灿烂。
堂姐额头的皱纹有多了几分，人显得更加清瘦，但依然很精神，走路带着风。
那天我吃了堂姐做的菜。
堂姐做的菜没有餐馆里的色泽，但依然秉持着滑嫩、清香、润喉的特点，那刀工一点不比餐馆里的差，一口口含着家乡的清澈、明丽和安详。
6
堂姐一辈子就是操心的命，自己的儿女成家之后，她依然没有清闲过，儿子的两个孩子，还有二女儿的两个孩子，都是堂姐亲自喂大的，尤其是二女儿的一双儿女。
二女儿是堂姐四个孩子中最苦的一个，并不是家庭困难，而是由于二女儿的女婿是天水那边的人，一直在徽县打工。当初为了二女儿的婚姻，堂姐和女儿争吵了好多回。
从小就不爱读书，勉勉强强的读完初中，就待在家里学会了洗衣做饭，她也是堂姐的一个好帮手。
人总要出门的，只有出过门的人，才能真正了解这个世界有多大。在堂姐的鼓励下，二女儿也走向了打工之路。在饭馆端过盘子，在城市人家当过保姆。或许就是人生的一些阅历，开阔了二女儿的视野，终究在县城建起农贸市场的时候，决定自己做点属于自己的事。
二十多年前，县城的发展并不是这么繁华，店面也不是很多。农贸市场建起之后，所有的店面一抢而空。堂姐的二女儿也在比较偏一点的地方租了一间，开了自己的服装店。说是偏，也是仅此与中间而言，但离大门口也不远二十几米。
二女儿的女婿，就是在她装修店面的时候认识的。
这个店面就是她女婿装修的，男孩出门创业，活做的细致，在装修期间，对材料的利用率达到最高，很少浪费。二女儿也就看中了这一点，一来二往的，两人就谈起了恋爱。
女婿姓席，我们一直叫他小席。
我认识小席比较早，是在我们学校分配了一名女老师的时候认识的，他送的这个女孩到学校的。
他是这女孩的弟弟。
二女儿由于读的书少，加上从小话少，很不与别人交流。在谈对象遭到母亲强烈反对的时候，她偷偷拿走了家里的户口本，直接登记办理了结婚手续，为此堂姐气的一个礼拜都在哭哭泣泣。
直到二女儿快生孩子的时候，堂姐第一次去看了二女儿，这一看，就看到了把外孙喂到能上小学了。
7
十年前，堂姐58岁，哪一年，突然晕倒了，送到医院检查后，医生说，堂姐的病很杂，其他的问题不是很重，关键是脑梗。
脑梗是会要命的，但堂姐很坚强，在医生的治疗下回到家里，依然是操持着家里大小事情的心。
堂姐知道自己得的病不好，所以一天到晚总是乐呵呵的。
或许是自己看开了，从哪以后，堂姐对谁都没有发过一次火。除了在家里洗衣做饭打扫卫生，偶尔也会帮堂姐夫在地里干一点小活。用堂姐的话说，这样，她就可以多陪陪堂姐夫。堂姐夫听到这话，鼻子总是酸酸的。
堂姐的病情一直在恶化，糖尿病越来越严重，脑梗的面积也在增加，视力的下降、体能的不支、食量的减少就足以说明一切。
堂姐夫动员堂姐，到西安的大医院去看看，堂姐拒绝了。认为那是白花钱。
或许堂姐的想法是正确的。毕竟人体机能和车辆不一样，那个零件损耗厉害，换一个就可以继续运行。
就这样，堂姐在自己笑呵呵中走过了七年。
在农村，糖尿病是不好预防的，总不能每天给自己开一个小灶，隔三差五的到县城专门卖糖尿病人专门可以食用的食品吧。也就是在吃每顿饭的时候，尽量多吃蔬菜，少吃一点米和面了。
三年前，堂姐的病情进一步恶化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，除了在医院度过的时日外，基本上有二百天实在火炕上度过的。
堂姐是坚强的，到她离去的时候，她依然可以拄着拐杖独立行走，就是由于体能的原因，走不了多少就感觉到很疲乏，需要坐下来休息。为了避免不需要的麻烦，堂姐大多数时间就待在火炕上看看电视，或者假寐一会。
8
堂姐走了，走的很是安详。
在我去祭拜堂姐的时候，已经是堂姐离开的第二天。
那天我很虔诚，点燃三炷香，左手在下，右手在上，把香烛缓缓地举过头顶，然后九十度鞠躬，行了我们农村最准确的祭拜礼。
堂姐夫坐在里屋，我直接进去了，打了招呼后，我发现一名二十几岁的男孩一直坐在床前哭泣着，比堂姐的三个女儿哭的厉害，哭的伤心。
后来，我试着去开导，才知道他是堂姐二女儿的老大。
出殡的那天很早，是在早上八点半，那天六点，我早早起床，坐着侄女婿的车就到了，我们是第一批到的人。
那天早上，我和侄子一家，包括侄女婿在堂姐的灵前做了最后的告别。
天气预报是很精准，说那天有雨，七点一过，雨就拉开了帷幕。按道理，过了小雪节气，雨不应该很大，但那天的雨还是从帐篷的四周留下了不间断的水幕。
人陆续到了。
八点半的时候，雨小了很多。
出殡过程很顺利。
我是和堂姐夫最早离开墓地的人，就我们两人。
在回家的路上，堂姐夫告诉我，我哥出事的那一天，堂姐知道了后，整整两天没有吃饭。
哥哥是堂姐抱大的，而且我嫂嫂是堂姐夫二爸的养女，也是吃着堂姐的奶水长大的。
9
哥哥离开刚刚二十一天，堂姐就走了。
我想，那是堂姐一定怕哥哥在天堂里很孤单。
那天，我喝了好多酒，但我没有喝醉。
自从“阳了”之后，我就再也没有喝过酒。
那天，我坐在席上，堂姐夫就一直站在我的身后，双手扶着我的肩，怎么劝，他都不坐。
在堂姐的孙子敬孝心酒的时候，堂姐夫说：“老二，你今天必须喝，要陪我喝。你来了，我很高兴。你姐走了，我本应该伤心，但她这几年不容易。人一旦有病，那种痛是别人无法替代的。所以，你姐是解脱了，他去享福去了。到了哪里，她不孤单，还有你哥哥陪着她。”
我看见堂姐夫眼里溢满了泪花，我的眼里也溢满了泪花。
“老二，开心点。”堂姐夫替我擦着泪，我替他擦着泪。
我们一起碰了三两左右的酒，谁也没有说话，一直在喝着酒。
下午三点多，在侄子一众人的帮助下，一切结束了。
我回家的时候，山间露出了一抹阳光，虽然天空还有着大量的云层，但露出的那一抹阳光很暖，很暖。
（原创首发）
堂姐走了，走的十分安详。是笑着走的，嘴角凝聚的那一丝笑容就是有力的证据。
这几年，堂姐一直身体不好，每年大小的住院就得三四次，儿女孙子、外孙轮流看护，一住院就是十天半个月的，去年过年都是在医院过的。
堂姐的病很杂，但要命的不多。糖尿病、高血压、胆功能衰退、胃也不好，最主要的是脑梗。这次，也是突发脑梗塞，送到医院抢救无效而走的。
堂姐走的时候，大脑已经模糊了，有点辨不清人的声音了，所以以为自己所牵挂的人都是平安的。
2
堂姐走了，我一直在搜寻儿时的记忆，但我一点也记不清楚了，没有一丁点温存的意识。
在我的记忆中，留下堂姐的清晰的影像时，她已为人妇，大女儿比我小了几个月。那时，我已经能够打酱油了。五六岁的时候，经常和母亲或者哥哥到堂姐家去磨面。
堂姐家家境比较好，开了一家磨面房，磨面房里每天机器轰鸣，有时候会响到半夜。
那时，堂姐家住的是上房四间，马鞍间的土坯房，但四间都糊了仰棚，不会有风从椽缝里溢出，家里总是暖暖活活的。门口下到院子里，要经过二十几级青石板铺成的台阶，台阶光溜溜，显得有些苍老。
堂姐的公公是一名老中医，尤其在晚上，来看病的人较多，那时，堂姐在奶完孩子后，就负责抓药，堂姐夫负责磨面。
堂姐的公婆是小脚的人，在那个时代里，属于最后一批裹小脚的。
堂姐家每天来往的人流比较多，有看病的，有磨面的。那青石板台阶上没有一丝的棱角，也没有一丝的青苔。
3
小时候去堂姐家磨面，我是属于打酱油的标兵，走着去，回来的时候就背几斤麦麸。那时候磨面很麻烦，往往就得等三两个小时。
两间简易的土坯房里，一侧安装着一台磨面机，一侧安装着柴油机，靠着柴油机带动而磨面。
磨面也是有原则的，那就是先来后到，必须排队等候，而且还得给别人帮忙。排第二的帮排第一的，排第三的帮排第二的，依次类推，这样才能提高磨面的效率，节省一定的时间。
那时的人总是厚道的，如果是一路的，不论排第几，总会借着月光一起作伴回家的，有点“明月照我好还乡”的味道。
或许就是由于磨面，我与堂姐也就熟悉了。也是由于磨面要排队，我和堂姐之间的感情比较疏远了。
在等候磨面的期间，我是最百无聊赖的一个人。堂姐家离我家有五里路，哪儿和我年级一般大小的孩子也不多，而且磨面大多数不是在下午就是在晚上。在等候的过程中，不是看月亮就是数星星，或者看天空游荡的云层，或者听草丛里蚊虫的鸣唱，孤寂而无聊。
很清楚第一次去堂姐家，是和母亲一起去的。
堂姐家在那个时代算是比较富有的，堂姐的孩子不会看见玉米面疙瘩而欣喜若狂，但我不一样。
比我小几个月的侄女，个头和我一般大，穿着碎花布做的连襟衣衫，看着也挺好看的，脸蛋儿圆嘟嘟的，白白的，两个马尾辫子黑乎乎，显得十分的茂盛，一看就是不缺乏营养。
“来，过来耍。”这是堂姐的声音，里面透着浓浓的爱恋。
“妈妈，我不，他脏。”
我听见这话便在堂姐的呼唤下越走越远。
远远地我听见孩子的哭喊声，那是挨了打的哭喊。事后妈妈说，因为侄女说了我脏而遭到了堂姐的一顿打，但我不知道堂姐为何要打她。长大了，我知道了那是堂姐心里疼。
人贵在自知之明。那时的我，就很少在堂姐家待过，不论是走亲戚还是磨面，或者看病，但总不喜欢待。
堂姐公公有一个弟弟，就住在堂姐家台阶下的左侧，家里有一个小女孩，比我大一点，有时候我会和她玩，因为她一天也脏不兮兮的。后来，她成了我的嫂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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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渐渐长大了，到了上学的时候，去堂姐家的日子就越来越少了，对堂姐的生活了解的也是少之又少，许多关于堂姐的事情都是道听途说的。
听哥哥说，他小时候是堂姐抱大的，我心里总会酸酸的。有几次在梦里感受过几次堂姐那娇小但很温暖的怀抱，哪一张已经有了皱纹的眼里总是笑呵呵的。堂姐的个头不高，不到一米六，瘦小，有百把斤的体重，剪发头，眉毛也不是那种十分的黝黑，但很有型，天然的柳叶状。
天有不测风云，我在外地上学的时候，那时堂姐最小的孩子仅仅三岁，她公公就撒手人寰，一家人的所有重担就落在了堂姐和堂姐夫的肩上，我不知道堂姐那一双清瘦的肩膀到底抗住了多少艰辛磨砺，才和堂姐夫一起把四个孩子抚养长大。
堂姐越来越瘦了，在我毕业的那年，也就是那一年的夏天，我去看过一次堂姐。
那次，我是和堂姐呆了最长的时间，整整一个下午。
那个下午，堂姐给我讲了许多我小时候的事情，尤其是她抱着我哥哥，我的父母在田间劳作的事，唯一不提及的就是她自己的童年。
堂姐的童年也是很凄惨的，小小的年纪里就失去了母亲，也失去了读书的机会。堂姐有一个哥哥，比自己大两岁。那时农村里普遍存在重男轻女的思想，小学毕业的堂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初中，但终究没有走进过一步初中的校门。十二岁的堂姐，就是那个家庭的主人，承担着一家人的一日三餐和猪圈里猪仔的成长，还有所有人的缝缝补补。
18岁的那年，堂姐就出嫁了，出嫁后有了自己的家。
在自己的家里，堂姐借着读了五年的小学，看了家里许多的药书，对一般的头疼脑热也能对症下药。
堂姐夫是家里的独子，而且是父母在四十岁以后生的唯一的孩子，从小有点顽劣，不喜欢读书，更不喜欢读医书，父亲的传承在他这一代就断了根。堂姐夫虽然顽劣，可种庄稼，看磨坊却是一把好手，一家人的日子还是红红火火的。
5
我毕业后分到了外乡镇，那时没有便利的交通工具，我也是每一个月才会回一次家，而且回一次家就得请半天假，在家里仅仅能陪自己的父母几个小时，更没有时间去看堂姐了。后来，我结婚了，谁也没有告知，堂姐也不知道。
和妻子一起去看堂姐的时候，那时堂姐的四个儿女都已经成家，而且我的妻子也熟悉堂姐二女儿一家，算是有点渊源的。那时堂姐的身体就出现了不同的状况，但堂姐一生要强，家里的零零总总的不经过她的精心安排，也是难以放心。
堂姐的房子还是原来住的，那条青石板铺就的台阶更加递增了些许岁月，变得更加光洁、古朴。黛青色的石板在阳光下显得有点反光，那是时间的印痕刻下的刀伤。台阶两侧的石缝里几株青草在倔强的长着，在微风拂过的瞬间摇曳的身子，舞蹈般活泼而灿烂。
堂姐额头的皱纹有多了几分，人显得更加清瘦，但依然很精神，走路带着风。
那天我吃了堂姐做的菜。
堂姐做的菜没有餐馆里的色泽，但依然秉持着滑嫩、清香、润喉的特点，那刀工一点不比餐馆里的差，一口口含着家乡的清澈、明丽和安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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堂姐一辈子就是操心的命，自己的儿女成家之后，她依然没有清闲过，儿子的两个孩子，还有二女儿的两个孩子，都是堂姐亲自喂大的，尤其是二女儿的一双儿女。
二女儿是堂姐四个孩子中最苦的一个，并不是家庭困难，而是由于二女儿的女婿是天水那边的人，一直在徽县打工。当初为了二女儿的婚姻，堂姐和女儿争吵了好多回。
从小就不爱读书，勉勉强强的读完初中，就待在家里学会了洗衣做饭，她也是堂姐的一个好帮手。
人总要出门的，只有出过门的人，才能真正了解这个世界有多大。在堂姐的鼓励下，二女儿也走向了打工之路。在饭馆端过盘子，在城市人家当过保姆。或许就是人生的一些阅历，开阔了二女儿的视野，终究在县城建起农贸市场的时候，决定自己做点属于自己的事。
二十多年前，县城的发展并不是这么繁华，店面也不是很多。农贸市场建起之后，所有的店面一抢而空。堂姐的二女儿也在比较偏一点的地方租了一间，开了自己的服装店。说是偏，也是仅此与中间而言，但离大门口也不远二十几米。
二女儿的女婿，就是在她装修店面的时候认识的。
这个店面就是她女婿装修的，男孩出门创业，活做的细致，在装修期间，对材料的利用率达到最高，很少浪费。二女儿也就看中了这一点，一来二往的，两人就谈起了恋爱。
女婿姓席，我们一直叫他小席。
我认识小席比较早，是在我们学校分配了一名女老师的时候认识的，他送的这个女孩到学校的。
他是这女孩的弟弟。
二女儿由于读的书少，加上从小话少，很不与别人交流。在谈对象遭到母亲强烈反对的时候，她偷偷拿走了家里的户口本，直接登记办理了结婚手续，为此堂姐气的一个礼拜都在哭哭泣泣。
直到二女儿快生孩子的时候，堂姐第一次去看了二女儿，这一看，就看到了把外孙喂到能上小学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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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前，堂姐58岁，哪一年，突然晕倒了，送到医院检查后，医生说，堂姐的病很杂，其他的问题不是很重，关键是脑梗。
脑梗是会要命的，但堂姐很坚强，在医生的治疗下回到家里，依然是操持着家里大小事情的心。
堂姐知道自己得的病不好，所以一天到晚总是乐呵呵的。
或许是自己看开了，从哪以后，堂姐对谁都没有发过一次火。除了在家里洗衣做饭打扫卫生，偶尔也会帮堂姐夫在地里干一点小活。用堂姐的话说，这样，她就可以多陪陪堂姐夫。堂姐夫听到这话，鼻子总是酸酸的。
堂姐的病情一直在恶化，糖尿病越来越严重，脑梗的面积也在增加，视力的下降、体能的不支、食量的减少就足以说明一切。
堂姐夫动员堂姐，到西安的大医院去看看，堂姐拒绝了。认为那是白花钱。
或许堂姐的想法是正确的。毕竟人体机能和车辆不一样，那个零件损耗厉害，换一个就可以继续运行。
就这样，堂姐在自己笑呵呵中走过了七年。
在农村，糖尿病是不好预防的，总不能每天给自己开一个小灶，隔三差五的到县城专门卖糖尿病人专门可以食用的食品吧。也就是在吃每顿饭的时候，尽量多吃蔬菜，少吃一点米和面了。
三年前，堂姐的病情进一步恶化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，除了在医院度过的时日外，基本上有二百天实在火炕上度过的。
堂姐是坚强的，到她离去的时候，她依然可以拄着拐杖独立行走，就是由于体能的原因，走不了多少就感觉到很疲乏，需要坐下来休息。为了避免不需要的麻烦，堂姐大多数时间就待在火炕上看看电视，或者假寐一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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堂姐走了，走的很是安详。
在我去祭拜堂姐的时候，已经是堂姐离开的第二天。
那天我很虔诚，点燃三炷香，左手在下，右手在上，把香烛缓缓地举过头顶，然后九十度鞠躬，行了我们农村最准确的祭拜礼。
堂姐夫坐在里屋，我直接进去了，打了招呼后，我发现一名二十几岁的男孩一直坐在床前哭泣着，比堂姐的三个女儿哭的厉害，哭的伤心。
后来，我试着去开导，才知道他是堂姐二女儿的老大。
出殡的那天很早，是在早上八点半，那天六点，我早早起床，坐着侄女婿的车就到了，我们是第一批到的人。
那天早上，我和侄子一家，包括侄女婿在堂姐的灵前做了最后的告别。
天气预报是很精准，说那天有雨，七点一过，雨就拉开了帷幕。按道理，过了小雪节气，雨不应该很大，但那天的雨还是从帐篷的四周留下了不间断的水幕。
人陆续到了。
八点半的时候，雨小了很多。
出殡过程很顺利。
我是和堂姐夫最早离开墓地的人，就我们两人。
在回家的路上，堂姐夫告诉我，我哥出事的那一天，堂姐知道了后，整整两天没有吃饭。
哥哥是堂姐抱大的，而且我嫂嫂是堂姐夫二爸的养女，也是吃着堂姐的奶水长大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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哥哥离开刚刚二十一天，堂姐就走了。
我想，那是堂姐一定怕哥哥在天堂里很孤单。
那天，我喝了好多酒，但我没有喝醉。
自从“阳了”之后，我就再也没有喝过酒。
那天，我坐在席上，堂姐夫就一直站在我的身后，双手扶着我的肩，怎么劝，他都不坐。
在堂姐的孙子敬孝心酒的时候，堂姐夫说：“老二，你今天必须喝，要陪我喝。你来了，我很高兴。你姐走了，我本应该伤心，但她这几年不容易。人一旦有病，那种痛是别人无法替代的。所以，你姐是解脱了，他去享福去了。到了哪里，她不孤单，还有你哥哥陪着她。”
我看见堂姐夫眼里溢满了泪花，我的眼里也溢满了泪花。
“老二，开心点。”堂姐夫替我擦着泪，我替他擦着泪。
我们一起碰了三两左右的酒，谁也没有说话，一直在喝着酒。
下午三点多，在侄子一众人的帮助下，一切结束了。
我回家的时候，山间露出了一抹阳光，虽然天空还有着大量的云层，但露出的那一抹阳光很暖，很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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