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眯着眼穿针,黄铜顶针被钨丝灯烤得发烫,灯光在旗袍缎面上投下蜂巢状光斑,我推了推滑落的玳瑁眼镜。第三颗翡翠盘扣始终对不齐经纬线——这是今晚要处理的第十二的暗号。1946年方梅教我的十字锁扣法,如今竟成了验证真伪的生死符。
留声机突然卡住,周璇的《夜来香》变成刺耳杂音。我猛地按住颤抖的右手,三年前老张说过,只有紧急情况才会用声纹密码唤醒暗桩。当唱针划过某道特殊划痕时,我听见加密指令:"明日六时,愚园路141号取货。"我下意识按住眼镜盒内衬。指尖触到那块带弹孔的血色绸布时,二十年过去,当年从方梅遗体上剪下的旗袍残片依然滚烫,那些褪色的栀子花暗纹正在新布料上悄然复生。
馄饨摊蒸腾的热气里,老冯的怀表链子闪着可疑的铜光。"您要的虾籽馄饨。"他推来青花碗的力度带着组织接头的暗劲。汤勺碰触碗底冰凉的翡翠纽扣时,我瞥见他袖口露出的表盘——11:05,这个本该在1946年申新纱厂爆炸中停摆的时间,此刻却出现在十年后的上海雨夜。
后半夜的暴雨浇透了青石板路。我蹲在愚园路巷口的馄饨摊前,热汤腾起的白雾里,穿貂皮大衣的女人遗落了珍珠手包。指尖触到包内层冰凉的翡翠纽扣时,馄饨汤突然映出身后黑影的轮廓。
"陈师傅,我这件旗袍腰身要再收一寸。"第二天中午,年轻女子推开店门,丁香香水的味道让我太阳穴突突直跳。她转身试衣时,后颈的朱砂痣像极了1946年死在爆炸中的方梅。
"陈师傅认得这个吗?"她突然握住我颤抖的手腕,手上戴的冰玉镯的寒意渗入血脉。当年方梅的血迹,此刻正在她掌心化成发烫的朱砂痣。窗外栀子花被风卷上窗棂,那正是方梅牺牲时旗袍领口的刺绣纹样。
我错愕得看着她,不语,剪刀尖挑开旗袍衬里时,三根白发赫然绣成摩斯密码。我蘸着茶水在案台写下破译内容,水痕未干的"牺牲者即货物"让怀表差点脱手。窗外卖花女的叫卖声突然变成三长一短,这是特务包围的暗号。
我抓起熨斗砸向电闸,黑暗中摸到女子冰凉的手:"方婷同志,你父亲留下的东西..."话音未落,子弹已穿透彩绘玻璃。我将她推进暗道时,胸口突然绽开灼热的花。
特务们的皮靴声在头顶轰鸣。我蜷缩在染血的旗袍堆里,用最后的力气拧开翡翠纽扣。微型胶卷在血泊中展开,显影出的却不是军事布防图,而是张泛黄的《申报》剪报——"1946年申新纱厂爆炸案幸存女婴被收养"。
枪声响起时,我听见方婷在密道尽头撕心裂肺地喊了声"爸爸"。原来二十年前方梅临产时塞给我的,不只是组织名单,还有这个注定要成为棋子的孩子。
三个月后,法租界新开的时装店橱窗里,墨绿色旗袍在霓虹灯下流淌着幽光。老板娘抚过腰间改良过的十字盘扣时,远处婴儿车里的啼哭忽然静止,那枚翡翠纽扣正映出方婷的面容,而留声机里卡顿的《夜来香》,刚刚唱到"明月伴人来"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