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隔壁住着辈分长三辈的隔壁奶奶,隔壁爷爷,这是文字的叫法。但在农村通俗的称呼:隔壁大、隔壁爹。这样称呼有点绕,上初中便改口叫:黑爹、黑大,这样简单又直接,两位老人也答应并没有过多计较,反正在黄陂农村,大就是奶!爹就是爷,这是大家心里清楚的也不少差辈。
记事大概读小学,大冬天爸爸妈妈在床上坐着无事便和隔着一墙的黑爹、黑大论着家常。什么今年麦子长势不旺了啦!什么今天谁队上上工偷奸耍滑啦!今年工分够不够吃啦!今年谁家娶媳妇,谁家姑娘陪嫁多少东西啦!人小也不太懂,只知道得空两辈人便隔墙拉家常。黑大名叫龚汉琴,人瘦,眉眼细长,做事麻利,吃得苦,家里家外一把抓。她两手不闲,什么时候看见她总是扁担在肩挑着一双桶子,左手扶扁担,右手一定有点东西,菜、柴、猪草,反正不会空着右手,好像那只手是别人的,不利用就浪费了。那个时代的人不晓得保养自己,只知道拼命干,只知道身体承受得住便不断给身体加担子,殊不知受累多了,身体也会劳损......黑大一直勤劳肯吃苦,可长年过度体力消耗让黑大没活到70岁,良父,黑大二儿子不到65。说是病死的,湾里人私下评论,两代人是作死的!!!
每天清晨,鸡刚叫、猪未醒、狗才挪窝,便听到黑大、黑爹已经打开大门,黑大赶鸡到野外去觅食,黑爹便敲醒猪,提着猪粪箕去跟猪拾粪了。每回这时候我也不好过,妈妈会说:“芬芬起来,把猪赶出去放放,拾点猪粪回来给队上积肥算点工分。”我只好极不情愿地穿好衣服奔着猪后头,不是猪比我起得早,是妈妈把睡着好好的猪敲起来。养猪有经验,憋了一晚上猪大便该拉了。等我追着猪到打谷场,场上大小二三十头猪在打谷场上交头咬耳,哼唧哼唧,说着听不懂的猪语,有的个别合得来的猪朋友单独约会。每个猪身边有个保护神,保护不是猪,而是猪拉下的猪屎。又是人,又是猪,打谷场上好不热闹!!!这时,黑爹猪粪箕子里盛满让人羡慕猪屎,堆满框,有的还冒着热气呢!打谷场上的人估计着这一框猪屎值几分。羡慕有用吗?你们起不来,特别是冬天,热被窝谁舍得。但黑爹舍得,落雪下冰他舍得热被窝,舍不得别人猪拉下的猪屎和自家猪产下热腾腾的猪屎,一坨坨,像个汤圆,爱死个人的。
小时候,三天两头便听见黑爹、黑大吵架。黑大坐在地上委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细数,“老东西,你家有么东西拿给我娘家,穷得叮当响,防这个防那个,结个么媳妇,结媳妇是拿来防的?”这时候黑爹便不理会,拿起保管员家当上仓库去了,次数多了,便理清楚了怎么回事。每次黑大回娘家,黑爹便说家里少了东西,也不明说,便质问黒大放在哪里了?黑大冤枉,讲多了别人也断不了家务事,湾里人也知道黑爹是这么样个人,改变不了的只好劝黑大作伢们看,随他说,不理他,湾里人清楚你的人品便行了。上半年忙完活计,分田到户下半年黑大到汉口汪绪华她大儿子家里小住个把月。回来后闲来无事坐着和婆婆、媳妇论家常,“汉口油果子(油条别称)几大哟!有木棒粗,真大啦!一个吃不完。”这时候不远处黑爹嘴一撇,又在吹牛!旁人听听也不搭腔,两老较劲一生,唉!前世劫数。
黑大没活到70岁便走了,按理黑爹该放下警惕了。因为除了海仙姨是外姓之外,都是血亲,亲儿亲女亲孙子,可他仍然活得仔细。媳妇不好冤枉,也不好盘问,更不能搜包。但可以从防开始,狗一只、猪一头、鸡有点多,特别是下蛋不好记数。天热,鸡下得勤,天冷,鸡下得少。有办法,摸蛋,每天把鸡摸一遍,估计今天有几只鸡下蛋。这样也不保险,搬个凳子坐在鸡窝看鸡下蛋,下的蛋亲手一个个拿到地方存放起来。一般放在他睡觉床头,留着等姑娘润芝回来提到黄陂给外孙吃。有一次,天热,姑娘有事没回,存着蛋放臭了,硬把个黑爹心疼死了,这回找谁结,找谁闹,只有打断牙齿往肚子吞......。一家人由着他来,不说他,顺着他。
黑爹有憨的时候,八月高温热得人无法午睡。吹电扇费钱,我家和他家交界处有个巷子口,总有微微细风吹过。黑爹拿个靠背椅,手里端着吃饭的碗,每次他打瞌睡便离不了碗的陪伴。没有碗陪伴睡不安神,左手拿着空碗,右手拿个汗巾,前仰后仰,左晃右摇打瞌睡,睡得满脸流的是口水,顺便摔个碗。为了那个该死瞌睡不知摔了多少只碗,他好执着,摔一次,别人下回把碗送到灶屋回头打瞌睡两不误,可他不一样,每次摔不心疼,没有碗睡不好似的,为这,黑大骂他无数次,他依然死不改悔,对黑大不放过,对自己宽大,这就是黑爹,可爱吧!
黑爹有管闲事助人一面,妈妈和我在田里第一次耕田。牛额头放在背上可能放错方向,它始终站在原地不走,鞭子怎么打也不动。黑爹当时在厕所里可能起身看见了,人未出来便着急喊道:“伢们,额头放错了,牛才不走,牛教人啦!”他来到田里,放好额头推着犁挥着鞭子,牛很温顺地走着。原来犁田学问真不少!你不行!牛不听话,牛不服气。它的力气要使在正确的方向上面,年纪大的牛可以当人老师了。
黑爹、黑大有三个儿子,一个姑娘:绪华,绪良,润芝,国华。华父早早在汉口工作,端上铁饭碗。良父。润姨。国父,从小到大隔壁邻墙,田间地头打交道多,读小学,冬天时和润姨睡一张床,她教会我好多歌曲。第一件新毛衣也是妈妈托她为我织的,她像黑大心里有货,看什么会什么,高中生,交际广,人脉好,两个外甥培养成大学生,得益于她文化培养,可惜,得了病也走得早。2024年11月份良父也是得肺癌走了,说是得绝症,深究原因。累坏了身体,两个伢读书,前后两套房子各首付25万。娶两房媳妇,做点木工手艺,还不得闲,又疼媳妇,挖个红苕也要回家弄。略大点事亲力亲为,只有一付身板,怎么会用不坏呢?日积月累身体零件用多了,用久了罢工。所以,私下湾里人说,身体过度透支,平时不爱惜,保养。所论,想走长,走远,用身体必须细心用。
国父是黑爹的幺儿,因胎里带残疾。两个哥哥极度疼爱,国父人聪明。在凉亭上初中。双休弄些柴火挑到初中食堂换些蒸饭票,我有一个铝盒,长方形,便于携带。国父有个瓦碗,每次到食堂取饭时,他把我那个长方形铝盒夹在棉袄手臂下夹紧,腾出一只手拿着瓦碗盖在腋下便蒙混过关。我俩60张票除双休可以用三个月,远亲赶不上近邻,近邻赶不上对门。我家沾着黑大、黑爹的光,从小的说,农具没有到他家借用,无米无油也可暂借,爸爸妈妈年轻爱看电影,我和弟妹无处安顿,热心快肠黑大总说:“伢们,把细伢交给我去看。”这时的爸妈如释重负地和同龄人享受着难得精神乐园。妹读中专差600元学费,国父听说后,主动送钱上门。这样的隔壁邻居比亲戚还及时,不是后来两家做了新房子,可能几代人都不会分开。感恩这样的黑爹、黑大,两位老人有着朴实无华的真与诚,但也伴着平凡人的喜剧色彩,给普通生活平添不少乐趣。二老坟又和我爸爸的坟紧邻在隔壁,今生未做够邻墙,天堂继续作隔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