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春三月,惠风和畅。乡下老家的油菜花已经开得铺天盖地,天地间到处金光闪闪。摇下车窗,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,不由得陶醉其中。一簇簇的花朵在微风里摇动着,抖落一身金粉。一下车我就扑进花丛,沉醉在无边的春色中。
“诗家清景在新春,绿柳才黄半未匀。”此时,天蓝得透亮。池塘开阔,也透亮地铺到天边。水草油亮碧绿,从水底钻出来,青绿的颜色点缀在碧蓝的泛着微波的水面,令人心动。远山淡影轻轻掠过,只是山脚下,多了一抹靓丽的鹅黄。为这青绿的山水画增添了灿烂的一笔。
穿过小巷,院子南边是条小河。杨柳依依,流水潺潺,蒌蒿满地,芦芽初生。春江水暖,几只小野鸭在水里快活地游泳,追逐,嬉戏,仿佛有无穷的生机。蛙声,虫鸣,叽叽咕,叮叮咚,如同小夜曲,悠悠地演奏。对岸,几户人家,烟柳垂暮,碧草青青,灿灿的油菜花又为他们抹上一层金黄。仿佛平静缓和的圆舞曲中,一支清脆动人的笛音激荡而起。院中草木已是蓬勃之势,呼啦啦向上攀登。我干脆就着屋檐的门槛坐下,把自己的耳朵幻想成篱笆上盛放的牵牛花,耐心地倾听一曲萌动的春之声。
牡丹的叶子又大又绿,在地面撑起一小片阴凉。顶端打起一个个大花苞,她内在有一股将要盛放的力量,仿佛将要“啪地”如烟花绽放。海棠、茶花已呼啦啦地开得如火如荼。月季的老叶子中间抽出许多嫩叶,小小的花蕾已经成型。樱桃树上挂着一串串小红果子,只有豌豆大,晶莹透亮。风吹过,有一小粒掉在地上,“叮咚”一声落下,煞是可爱。猕猴桃的藤上长出了几片毛茸茸的叶子,他们依靠在水泥柱子上,蹭蹭地跃跃欲试,努力攀爬的姿势直冲云天。
春风像一位指挥家,一声令下,世间万物开始了一场大型的演奏,呼啦啦,此起彼伏,相互唱和,鸣声格外响亮。村上春说:“眼睛追逐文字追得累了,便合上书放在膝盖头,扬起脸,侧耳倾听涛声雨声风声。”此时,放下书,立足与小院门槛之外,好像站在时光之外,一任春风拂过脸庞,倾听万物拔节的声音,内心也有一股力量在升腾。
桑树青青
河对面的那户人家,西边空地上栽着棵大桑树,枝繁叶茂,挺拔入云。每到秋天,就结满了桑果,从初夏的青果开始,我们就仰着头巴望着它快点成熟。眼看着桑果慢慢变红,由红变紫变黑,风一吹,乌黑的桑果落下来,小伙伴们就抢着捡起来吃,直吃得嘴唇发乌,自己倒没啥感觉,小伙伴们互相看着就大笑起来,每个人的嘴上好像涂了墨汁。
大桑树下有个青色石臼,是大人们舂米用的,他们不舂米的时候,石臼就是我们的好玩具。春天的时候,蚕豆花开了,像睁着黑白相间的眼睛瞪着我们,等到那小眼睛闭上,小指头粗的嫩蚕豆就冒出来了,我们像小猫似的,顺着田埂爬到蚕豆底下,摘下嫩生生的豆荚,抱在怀里,跑到石臼旁,把蚕豆堆在石臼里,一颗一颗剥着吃。有时捡来枯柴在石臼里生一堆火,烤黄豆,烤山芋。吃得小嘴漆黑黑的。累了,就仰天躺在石臼里,把自己弯成一条“碗头鱼”。用帽子遮住脸,享受着春天的暖阳,不知不觉就睡着了。醒来后几个人又是一番折腾,用粗绳绑个小板凳,系在大桑树上荡秋千。春天油菜花开满了山野的时候,大桑树下,常常回荡着着我们欢快的笑声,这笑声几也浸满了油菜花的清香。
大桑树下的那户人家,有个女孩和我差不多大,叫小桂花。她有一个哥哥,一个姐姐。她的爸爸在市里当工人,不怎么回家。妈妈在家种地,栽瓜种豆,样样拿手,还在河沟里种了菱角。夏天的时候,菱角嫩绿的叶子从水里冒出来,静静地飘荡在水面上,开出雪白的小花,那时候她妈妈就坐在一个长长的大盆子里才菱角菜的茎,一种中间有气泡的鼓鼓的茎叶,脆脆的。回来腌着吃,炒熟的以后倒点麻油,香香的,很下饭。
秋天到了,菱角就熟了,我们常常坐在大澡盆里摘菱角,翻出一棵菱角叶子来,底下挂着好几个红红的大菱角,菱角有四个尖刺,像一头红色小牛。采了菱角,我们先不吃,几个小伙伴各执一颗在手里,互相“斗牛”,没等到分出输赢,她妈妈就喊我们吃煮熟的菱角了。生菱角脆生生的,清甜甜的,煮熟了又糯又香,吃得停不下来,家乡人有句俗语:人见菱角猪见稻,怎么吃都是香。
小桂花天天和我们一起玩。我们也最喜欢去她家玩,在桑树下,我们一天天长大。十二三岁的小桂花皮肤长得越来越白,不知为什么人却一天天蔫了。我们在一个班上学,小桂花数学不好,数学老师对她很严厉,小桂花见到那个凶狠的小老头就瑟瑟发抖。后来小桂花就开始说胡话,半夜三更不睡觉,在家里胡闹,把一家人吵得人仰马翻。她爸爸在市区工作也不安心,经常回来带她去医院看病。后来小桂花就神经兮兮的了,我不敢再去找她玩,她到我家来我也感到有点害怕。
大桑树也渐渐枯萎了,我们再也不去小桂花家了。后来我去镇上读书,回来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,妈妈说,小桂花也许是自己跑了,也许是他爸爸把她带到城里丢了。我心里怅然若失,童年的小伙伴慢慢都离散了。遥望河对面的小桂花的家,人去楼空,不知所踪。
现在,池塘里再没有菱角,只有脏的发绿的污水,养螃蟹的人承包了这片水面,妈妈说,那人天天来喂食,都是些死鱼臭虾!塘里都不能洗衣服了,家家都安了自来水管,可是妈妈说她不习惯在家洗衣服,以前把衣服搬到到河边尽情地洗,清波漾漾,多爽快呀!是啊,那时候大桑树下河水清澈见底,我去淘米的时候,常常要逗小鱼玩,赤脚浸在水里,小鱼儿来啄我的脚丫。夏天一个猛子钻到水里,游到池塘对岸,采点菱角,在大桑树下疯玩到天黑,唱着歌儿回家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。
大桑树上的叶子还有几片叶子在夕阳下翻飞,童年却一去不复返了。如今我在超市里看到一盒一盒的桑果出售,又大又甜,乌亮亮的,总觉得是某种激素催生出来的膨胀的果实。童年那吃得满嘴发乌的清甜味道已成为一种遥远的记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