醉了睡下没多久,我就被一个如寒山寻僧似的梦境摇醒。细细咀嚼梦里的画卷,竟似又回到了邻镇雨樟,且还独倚在雨樟乡间楼阁的竹椅上,唇线吻着一只雅致的埙,埙音如我幽远的气流,被远山葱笼的树过滤一遍,纯净得又醺醉了我。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。
说起雨樟,以前是到过,但仅仅匆匆观览,不外乎感觉大地与我的故乡一样平常,都是些山树陆续睡醒,还正在慵懒地呵欠而已。
这次受领导之邀去雨樟,领略的味道已是迥然。镇上,广场驷马扬蹄的塑像暗示,其实早已了然。一些太久远的故事很难翻页,也不能表明什么,最多徒留丝毫底蕴让人幽幽戚戚。而我,带上相机的真正目的,是要抓拍到它的精髓——生态。
有人说过:风景就是把透明的希望,溶进绿色的深渊。我想,雨樟已是超前做到了。
这次的两位导游也是领导,稍稍让我惶恐而不自在,但也足见领导对本土乡情的重视。如果不是历届领导的重视,雨樟的绿意不会那么纵深,那么辽阔,那么大气。
还未走进雨樟的腹地,就见着一大团一大团的绿色涌进房屋周边的空隙里,仿佛是聚齐了世间最阔大的翡翠,那种绿里没有古木参天的盛气凌人,而是一重重厚重的温柔,让人想躺下一直等到星儿醒来,再等到星儿隐匿,才想离去。
一路上,我也问问导游那些村子的名,但因村名是初识,就像一个懂得艺术的画者,不会惊讶于初识美人的雅典,而是尽力地回避其迷乱心性的秀丽,以便在静心之时溢出创作的灵感。或许因此,初到的那个村的名,竟被导游解说的十年前就赋予“小康”村的声名击退。
走近这个村,漫山的红桃都已噜起唇,还有其他的果林交叠相拥相抱,诱惑着我在回忆初恋的一封信或者影子。村里楼房已透着早建的朴素,愈是那种朴素,愈能体现早作打算的远见。听说,这个村的主任直接被上级提名作了镇长,现在业已退休,正隐于自己打造的绿色屏风里颐养天年,但我敢肯定,他已在农村的植树致富的镇志里,被人描了最为潇洒得意的一笔。
那么,我在被别人抢了先机的描述里,又能描述些什么呢?有时确实需要性之所至。或许因为这种随性,我们就挑了一个无人居住的空旷之处。看人爱不爱自己身边的土地,把脚步放远,就能感悟。如果居住之外杂草丛生,或是一些佝偻了残躯的杂木,就印证了人的惰性,不看也罢。
而这片忽疏忽密,了无人烟的群峦,早已起伏着工笔细描似的长发般的杉木丛了。在这片簇簇的林之深处,隐隐有咳嗽声传来,循声而望,一位白须洒脱的老人,正在其树木的行距里除草。他的白须,像正从唯有青山可以托起的蓝天下,悄悄跌落的一片洁白云朵。
再漫步到另一个村,依山的四围,遍布着密不透风的金竹,姿态随风荡漾,婆娑之极,设若有人在竹梢上横箫而吹,一种古典的隐者剧本定会让人翻阅千遍。在这个村子,稍平之处,尽是种了些薏仁和野芍。野芍是藤本植物,成熟时像黑玛瑙串起的手链。村人就地取材,用金竹一行行支起野芍娉婷的腰身。那片土地,已被指定为乡间广场,野芍正在按山里长者流动而朴素的意态排演,青涩,娇柔、十足是待字闺中的少女,但我不敢探询她到底要嫁往何方。野芍与薏仁,让我想起第一次吃八宝粥,甜甜地,滑滑地,柔柔地。人生的每一个第一次,我们折叠了又折叠,却从不会淡忘。
就这样随意穿行于雨樟的绿帘里,除了满眼的绿,最精致的莫过于民居,都是些亭阁也似的楼房,楼房以林为邻,凭水为镜,筑石为级,白墙灰瓦,翘檐拱云,风拭帘栊,或勾或演,层次累叠,就定格成了新村风物图。人家都隔不远,一去数百步,十来户人家一堆,却又呼应可闻。这些人家,皆可以听到邻里暮归之时舀水放入锅里的珮环声响,这是极幽极静的衬托。即使有婴儿哭啼,那韵味也如古琴般耐听。因树而潮湿的雾气袅袅而旋,薄的,手感不到痕迹;厚的,温柔地熨吻着眼眉,但总也舍不弃。
我在静默中观看着这些精致的天然画面,导游告诉我,雨樟的植被在版图里,已近百分之七十,那么除了房,除了庄稼,岂不已是绵延的绿毯么。我已分明感觉,那些高明的画家,为了给画面留白,或故意让树疏密有致,他们的臆想,应该没有胆量踏进雨樟半步。
有绿野,自然会有仙踪。
当围坐在蔽日的浓阴下,把盏,品着纯天然薏仁酒;提箸,尝着脆软的嫩竹笋;抬眉,看白鸽柔情地为对方轻梳片片羽翼,就已经且痴且醉,只不知自己归家的方向,是不是在雨樟的迷情之下,也把我幻化成了仙人。
(编辑:黔州)